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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确定性?或是偶然性、荒谬性?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林少华     编辑:史佳林     2016-02-01 18:52 | |

  小编的话人生充满了不确定性、偶然性以至荒谬性,对此,凡是有一定阅历的人,怕都是会无奈地承认的吧。很多时候,发生的状况不重要,是什么才重要。人,只能把握当下的那一刻。

 

我与上海

林少华

  村上春树小说中一个反复诉说的主题,就是人生充满了不确定性、偶然性以至荒谬性。对此我可是深有体会,或者莫如说,我的人生某个阶段即是如此。

  我是在东北一个只有五户人家的小山村长大的。小山村很穷,用韩国已故前总统卢武铉的话说,穷得连乌鸦都会哭着飞走。而在那样的小山村长大的我,后来却同中国第一大都会上海有了越来越多的联系,似乎越来越受上海读者的喜爱和欢迎——不确定性也罢,偶然性荒谬性也罢,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状况实实在在地发生了。41本村上春树拙译是上海一本接一本出的,一次又一次上了上海的报纸和电视,去了上海一所又一所大学演讲: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华东师范大学、同济大学、上海大学、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财经大学、上海师范大学、上海中医药大学……有的不止去了一次。不仅大学校园,还去了面向一般市民的若干文化场所。在上海展览馆,在上海文化广场,在音乐厅,在思南公馆,在书城,在季风书园……多少真诚的笑脸,多少专注的眼睛,多少热烈的掌声,以及鲜花、签名、合影。当然我也很清醒,这些既是给予我的,又不完全是给予我的——更多时候应该是给予某种审美取向、某种精神格调、某种文学魅力、以及某种缥缈的夏日梦境。但在那一时刻那一场所,毕竟实际存在的只有我这个人——我这个具有明确轮廊的承受者。这点没有任何不确定性。

 

  说起来,家人不止一次劝我别老往外跑了,年纪不小了,出息到头了,上海又不是没去过,左一次右一次累不累啊?我以不无郑重的语气回答:演讲会场是个特殊的空间,只有置身于那里,我才能倏然忘记日常性烦恼和困扰,才能更多接触人性的纯粹和美好,才能真切感受超越性的爱。是的,大家爱我——未必纯属自作多情——我也爱大家,爱大家所在的上海,爱上了上海这座城市。

  除了上海,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至少还有三座城市对于我具有特殊意义。长春,在那里学习了七年;广州,在那里生活工作了十八年;青岛,1999年以来居住至今。无须说,广州占的时间段最长。我的汗水,我的泪水,我的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和许许多多刻骨铭心的记忆,永远留在了广州。惟其如此,我对广州的感情也就格外复杂,一言难尽。青岛这次就不说了。长春不仅是我的母校吉林大学所在地,而且是距那个小山村最近的城市(小山村现已划归长春的一个区)。然而不瞒你说,我同长春几乎没有任何现实性接点,连母校都没回去过。我是真想回去看看啊,但无论如何都没机会。借用村上君的说法,机会就像夏日雨后路面的积水一样蒸发得无影无踪。又一种不确定性?偶然性抑或荒谬性?

 

  也许你要问上海莫非好上天了不成?不,其实也有不怎么好的。前年的事了。我去参加上海译文出版社在太湖召开的《外国文艺》编委会,顺便应邀去上海交大演讲。演讲预定下午两点开始,而我从太湖折回市区下榻的酒店已经快一点了,来接我的车已等在酒店门口。放下行李,我赶紧去酒店旁边的咖啡馆拿了两块蛋糕权作午餐。不巧收银台前排了足够长的队。我就对靠前的一位某酒店部门经理模样的中年男士说我有急事能不能夹个塞。男士说他也有急事。于是我转而央求他后面一位极像外企总经理秘书兼翻译的正装女孩。不料女孩似乎全然没有听见,眼睛活像眺望远方海面即将沉没的货轮一样望着空间莫可知晓的某一点,硬是把为去登台演讲也一身正装的我晾在一边,以致我一时不知是把那两块可怜的蛋糕放回去好还是就那样端着好。翌日中午,上海作家孔明珠女士约我和上海翻译家周克希先生、钢琴演奏家、上海音乐学院宋思衡吃西餐。看见蛋糕端来,我说了昨天的蛋糕遭遇,抱怨上海人不够友好,“加个塞买蛋糕能占用你多长时间,又不是办欧盟签证不是离婚登记,哼!”明珠女士略一沉吟,以十分“老上海”的语声安慰我:林老师息怒,那个女孩也许是万分憎厌加塞,无法理解您当时的心情!

  女孩当时的心情,又是一种不确定性?或是偶然性、荒谬性?

  这回我要说,发生的状况不重要,是什么才重要。因为不信任或者误解,端是生出各种不愉快。当时的我也许并没有错,女孩也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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