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敬人：我欠先生一份允诺

　　小编的话  贺友直先生是吕敬人的恩师。“文革”期间，贺友直先生被派人贴身监督、“带罪”下放到黑龙江建设兵团，吕敬人因此幸运地拜在其门下，学艺学为人。

　　我欠先生一份允诺

　　吕敬人

　　恩师走了，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前几个月我和二兄吉人、四兄达人造访，与贺老师相谈甚欢，话间不时开着玩笑，没大没小。在把我和国良视同儿子的贺老师面前，我毫无顾忌，好事糗事都愿意与他分享，专业上更不分时辰，一个电话，一封信函相求，立马授教，点拨迷津，四十余年从未间断。

　　1973年我在北大荒幸运邂逅正在挨批的“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贺老师，那时50岁的贺老师正值创作高峰期。“文革”伊始，戛然终止了他的创作权利，瞬间成了整日挨斗的牛鬼蛇神，接着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多年后被派到北疆与工农兵三结合，监督利用，以观后效。就这样在我下放的农场的天上突降下来一个我们学画时特别崇拜的贺“姥姥”，（如同红楼梦中的宝玉那样，朝思暮盼天上掉下来一个林妹妹），让我们这帮绘画青年乐得屁颠屁颠的。我与侯国良，刘宇廉（已故），赵国径（后去天津美院上学，很舍不得地离开小组）有幸成为三结合创作组的成员，开始了与贺老师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创作的朝夕相处的日子。365个日日夜夜，下生产队体验生活、收集素材、研讨脚本、塑造人物、构想情节、制定手法、完成画稿，一年后，一部《江畔朝阳》连环画出版了，从此我们成了贺老师名符其实的学生。

　　30年前我为一部小说画了一套插图，寄给贺老师请提意见，不久收到回信，启封一看，让我惊呆而感动，严整的笔迹，长长的点评，亲手绘制的范例，他将插图的要点、立意、方法论，深入浅出深刻道来，针对我的缺陷与不足也不失尖锐的批评。下面摘录一段：“画插图，内容要选得准，一是从前到后要介绍概貌，关键章节都要有图；二是插图的地方也是内容比较重要的地方；三是内容最能刻画人物或最能产生绘画效果之处；四是统体考虑，插图要有轻重繁简，使节奏有起伏变化。……画画要显示三种功力：一构思，二处理，三技术。用线描，先要理解线的特点。线的特点是一是程式，二是疏密节奏处理。这两者是相互关联的。程式包括线本身的形及线的组织，疏密节奏既是与程式有关，更是与从内容的情调、意境出发，二者都是统一于内容和形式感的要求。线的勾描不仅要符合内容对象的要求，还反映作品的气质（也是作者本身的）。线的勾描要舒展、大方，或凝练、厚重，或清秀、明快。这属于感觉，似乎抽象，但一结合作品，却又是具体的。如何提高，多多研究好的东西。我的气质也不高，这不是客气。”我的书籍设计生涯就是这样在贺老师长年累月的言传身教中熏陶觉悟过来。

　　记得2012年的11月21日，正巧是贺老师的90岁生日，与二哥约好去巨鹿路贺老师家。因师母外出，他亲自拿玻璃杯给我们泡茶，随后溜出一句：“可以免费续杯啊！”这个贺老师又把我们弄得前仰后合。笑完以后话锋一转，一本正经地谈到画小人书的趣味和价值，不羡慕人家毛笔一挥挣大钱，他却用一生的光阴白描大千世界。虽清贫，不悔丁管细毫在方寸纸上耕犁百态世相。图满足，杯酒落肚、构想不断、读者喜欢，百姓乐哉。

　　前不久上海人民出版社交给我为贺老师做《小二黑结婚》多版本合集和《贺友直全集》的任务，怀着敬意，为老师做过《贺友直画三百六十行》、《贺友直自说自画》、《杂碎集》，有幸得到老师的信任。上个月我在中央电视台的读书时间栏目介绍了贺老师的绘画艺术，我怕说不好，电话告知观览待批，“毋啥好看格”一贯低调的贺老师不屑一顾，话锋一转，“唉，小吕，手头上的活（指《小二黑结婚合集》）抓紧点，老汉我今年94啦……”像往常一样我以为心中这位思维敏捷，妙语连珠，甚至活蹦乱跳的贺老师生命力还旺盛着呢，不想他走的那么突然。内疚，心痛，我欠先生一份允诺。《小二黑结婚合集》《贺友直全集》我会继续做，总有一天，我会将这两部书当面交到您的手上，期待再次聆听到您的教诲。恩师，您捧着老酒在天国安心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