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外，马萧萧、车辚辚

　　小编的话 有关戏文的流连，其实是有关春天的流连。西出阳关不一定无故人，有马萧萧、车辚辚，还有荼蘼。

　　荼蘼

　　——鲈乡笔记之二十

　　陈鹏举

　　父亲喜欢看戏，经常带着我母亲和我一起去。我生也晚，竟然施施然看过了梅兰芳、金少山他们的戏。还有就是岳飞字“鹏举”，这字出现在那出“岳母刺字”里。父亲看戏看得记住了，早早留着它，给我做名字。以致从小我一直问自己：我会是英雄吗？

　　曾经两个时期，被长辈扔在了戏文里。前一个是在学龄前，和小学时候的周末。是父母扔我在江南评弹的书场里。后一个是在报社当记者，正好是报道戏文的记者，被我的两位老师，扔在了昆曲的剧场里。

　　评弹是一种书香，一种缓缓地弥漫、以致绕梁不已的书香。评弹又名说书。我平生没读过多少书。有时候想想，听过说书，也就读过一些书了。听得多了，也就读过好些书了。历史上大文人的文字，都是风声雨声心声，声声入耳的。评弹也是这样的入耳之声。我没生在书香门第，可我的父母，让我接受江南评弹的启蒙。我庆幸，我感谢我的父母。

　　昆曲是最好的戏文。人生过得更好的话，该是活得像昆曲吧?我的老师一定这样觉得。数十年后，他俩相继过世了。我一个人回想起他们，还真觉得他俩像昆曲，活得典雅和干净。昆曲的表演，一骑绝尘，可这还不是昆曲最美的理由。昆曲最美的是它的文本。昆曲的宿命，在它有美不胜收的文字。我老师的宿命也在文字。中国人的宿命呢？我想也都在文字。活在文字里，是中国人美不胜收的宿命。文字落到了纸上，就是永远。永远的文字，不能信口雌黄。这就是文字的力量，文字的荣耀，还有文字可以让人渐渐高尚起来的地方。到今天，我更是感激我的两位老师，是他们让我在昆曲的最美文字里，渐渐学做人，学做很可能高尚起来的人。

　　今晚，想起和说起这些，是为着在宁静的湖畔，听到了微信里，沈昳丽古琴弹唱的阳关三叠。

　　我赶在了昆曲还很好的时候。见过十六个传字辈，见过上昆和苏昆、浙昆最好的一代。之后，也见到了沈昳丽。她生在了她的昆曲年代。人们认识她，人间拥有她，都因为她和昆曲的关联。昆曲注释了她，甚至可能注释了她的所有。

　　她和史上的才女一样，活得像美好的文字。这会儿，她弹唱的是阳关三叠。王维美好的文字倾倒了她。这一刻，和她所有的日子一样，美不胜收。

　　“阳关三叠不胜春，开向荼蘼花事新。我已无心生阒寂，萧萧车马复辚辚。”她的阳关三叠，听了几遍，突然有了这四句。

　　王维在临别的时候，反复写的是春天的景象，他觉得心底的春色所剩无几。都说花开到荼蘼也谢了的时候，春天已然潦倒。其实，即使开到荼蘼也谢了，花事还是难了的。还有心底的春天，又其实是永在的。这也就是王维的诗篇所眷眷不已的所在。

　　她是看懂了，于是她弹唱给了她自己。也由此，对于王维，听到她弹唱且被她感动的人们，这一刻都有了她一样的心情，拥着迟迟不去的春天的心情。

　　我的心也因此寂寥得喧闹起来，非常清丽地喧闹起来。想起来马萧萧、车辚辚的春天，还有更进一杯酒的有关春天的流连。

　　好些年来，有关戏文的流连，其实是有关春天的流连。没有什么可能比文字更能看破和经过春天了。戏这个字，是一柄虚拟的戈。这柄戈，因为虚拟，便带着了希冀，带着了春天。人生如戏，人生注定是要入戏的。也注定会有入戏的文本的。莺莺操琴、宝玉夜探，柳梦梅、杜丽娘，阳关三叠、广陵散。即使是荼蘼谢了，花事宛在。西出阳关无故人吗？我听见的是阳关之外，故人的春天，马萧萧、车辚辚，还有荼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