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说明:陆谷孙教授在2015上海书展上。新民晚报 郭新洋 摄

  朱绩崧/文

  恩师陆公讳谷孙先生昨日13时39分于新华医院谢世。病帏涕泣之余,我还要打起精神,应付各路媒体的采访电话。有些记者明显只是为了抢新闻,第一时间弄几行文字交差,连陆先生主编的几部著名词典具体叫什么都没有做足网络搜索的功课。倒是上海外语频道抛来的一道问题颇为“刁钻”:为什么这位上海英语老教师的逝世能牵动全国上下这么多人的心?

  很显然,并不是因为他的英语。朋友圈两夜的悼念文章几乎都在说《新英汉词典》《英汉大词典》《中华汉英大词典》,在说他对莎士比亚的独到解读。双语辞书编纂、英美文学研究两大领域中,他的勋绩诚然睥睨当世,“于吾国外文学界,巍然一代巨擘宗工”——这是我斗胆对陆先生专业水准作出的点评。只是,成千上万的崇敬者恐怕绝大多数并不具备足够的知识深度来理解这位“技术帝”的高明之处。

  要我说,网名“陆老神仙”的他,最是风骨动人!“以理想主义的血肉之躯,撞击现实主义的铜墙铁壁”,这是他名言中引用最频的。我在电话里告诉一位北方的记者:但愿大家明白,学术成就的背后是澹然独与神明居的文人傲气——他的同行兼老友黄源深教授说:“他是我见过的外语家中,最淡泊名利、洁身自好的。但凡与学术无关的商业活动邀请,陆先生一概拒绝”——待到看透这股子傲气,就显出陆先生那颗心忧邦家的拳拳赤子之心了。

  精通英语,却不以英语划出理想国的疆界。我如今整理家中所藏先生手泽,面对他银钩铁画、法度谨严的字迹,总会想起他那些苦闷催生、只示知交的近体诗,他那些散步复旦校园时挂在嘴边的庭训和童蒙读物,他那些十五年来每逢登门拜候都会与我倾谈的历史、时政话题。他渴盼中华民族随着经济腾飞能在民智开化上更进一步,而不是听任高等教育唯项目论,畸形发展,成批生产会操西语的拜物教徒,亦即钱理群先生说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在林纾般优游艺文的同时,他把更深邃的目光投向严复式的图强之梦。“西方大经大典对人类文明纯真美好的构想,永远是我陆谷孙向往的境界”,他曾经在某次讲座的问答环节如是说。

  几年前,风气似还柔缓,不至网路暴戾横行,他尚乐于奋笔撰写杂文,臧否世相。有人说他尖酸刻薄,“充满负能量”。他们或许不知道我们这个行业的特点。对一名严肃认真的教师而言,批评的前提与动力,永远是对改善向好有相当的希冀。

  如今,他什么都不再写,也不再说了。古语:龙行有雨。昨天午后,属龙的他真的在忽来的雷雨中永远离开了。待到薄暮,云开霞涌,我独伫街头,迷蒙泪眼望着灵车从医院驶出,幽幽远去……反扑的暑气里,我转身走回了恩师一辈子位卑而为敢忘忧的红尘世界。

  坐在他的书桌前,心绪翻沸,匆匆写下这篇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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