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洒满金色街道

　　小编的话 有时候旅行不一定要去远方，换一种审美眼光看看每天熟悉的必经之路，或许就会有新的发现。

　　斑驳洒满金色街道

　　朱蕊

　　爱德华·勒维说：“我喜欢旅行，在别处停下。生活之于我好像童年的星期日下午一样永无止境。”现在想起来，多年之前的当时，我或许是把它看作不间断的旅行的。说实话，当我天天在衡山路上徜徉的时候，对梧桐树并没有多少感受，我对街面上的商店更感兴趣。有一家美发店是我喜欢去的，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的理发店，偏于简陋和不讲究，而这家店已经有点引领风气了。进门，有人会接过你的外套挂到柜子里，替你换上紫绛红的和式宽松罩衣，然后再洗头，按摩，周到细致，绝对不会偷工减料。说句题外话，现在再也找不到如此细致体贴的服务了，现在，我买了卡，按摩另付费，但还是感觉得到按摩者手下的潦草和敷衍，那种不情愿通过手势分明告诉你，一下一下“不情愿，不情愿”，嘴上却一个劲地推荐其他收费项目。“欧式洗头要么？你看，沙漏放在旁边，绝对洗满45分钟。”“要不要试试我们的艾灸？很舒服的。”“精油开背要做吗？”“啊呀，你有几根白发了，发质也有问题，做头皮保养吧！”还要给你讲五行养生，听到受不了对她说“好吧好吧”，她才终于停止了手上的“不情愿”，离开，让你耳根清静一会儿。

　　从美发店出来，隔几个门面是某现在到处都有连锁店的面包房，那时这个品牌刚来上海不久。衡山路上的这家比别的地方多了桌椅，店堂中间和角落各有一小圆桌，买了蛋糕面包可以坐下来歇一息的。而时间稍长的停留，斜对面那家咖啡馆似乎更合适，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透过落地大玻璃窗看衡山路上的街景，对面街角的衡山宾馆，时髦姑娘或者就是附近出来走走的居民，买东西的或者接小孩的。附近高安路上有小学，姚明是那儿的著名校友。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下午时光的衡山路，阳光温暖而平和。

　　衡山路永嘉路路口转角的二楼有家饭店，饭店的前身似乎叫雪园酒家？经常去这家饭店吃饭，菜式熟悉，老板也熟悉了，老板是老克勒的样子，卖相老好，冬季，一条火红的围巾甚是耀眼，总是笑容满面地过来寒暄，询问对菜式、服务是否满意，我们总是说满意的。不满意谁还来？对于一家饭店的如此忠诚度，以后再也没有了，总是吃几次就厌了。时间过去那么多年，现在，我还能随时记起这家饭店的菜，清炒海瓜子，油豆腐黄豆芽，排骨番茄土豆汤，葱烤鸦片鱼头，芒果色拉……中西式都有，也偏向家常。衡山路并不是想象中的拒人千里之外的靡费。

　　晚上，霓虹灯亮起来的时候，去离饭店不远的酒吧喝杯啤酒是个不错的选择。冬季坐在店内，灯光昏暗，声音吵闹，再加烟雾腾腾，不明白那时为何愿意坐着，有时说话互相都听不清，但还是愿意坐着，就在那样一种氛围中，让时间滴滴答答过去。其实，春秋天天气好的时候坐在室外倒是很不错的，来，干了这一杯吧！

　　衡山路吴兴路口那家带花园的饭店叫什么来着？看看，有段时间了吧，现在没有了？衡山路上变化好大，上海第一家越南菜式的“西贡餐厅”关掉了，经常去坐的面包房也被另一家取代，那家美发店也不见了。

　　若干年以后的现在，我对不断变换门面的商店不再感兴趣，变得太快了，无法建立感情。而此时，我发现，只有那些梧桐树其实是这条街的真正主人，它们不变地站着，站成风景，也站成观察者、记录者、评判者。它们才是可以让你辨认的永久存在。

　　你看，衡山路的梧桐树夹道而立，树冠倾盖，不管白天黑夜总是不声不响的，有风的时候，至多“悉悉索索”，像低语，但其实可能它们还是喜欢沉默的，沉默在有些时刻可以表现为一种更为有力的与声音的某种联系。这种由风而起的响动，听上去让人觉得似乎接近于一种思想的声音，如果树真的有思想的话。我宁愿相信树是有思想的，树决意与人类拉开距离，它们可能不情愿像人类一样絮叨、喧闹，更不情愿如人类一样匆忙……因此它们就一直这样站着，矢志不渝地站着，直到将它们自己站成了与街道一同著名的树，不知是树借了街道的光，还是街道借了树的光，站到它们被称作衡山路的梧桐树。或者有梧桐树的衡山路。再或者，提到衡山路时脑海中呈现的图像是冠盖相接的林荫道——那些梧桐树层层叠叠遮天蔽日隧道一般幽深地将徐家汇和乌鲁木齐路和淮海路以及延庆路等联接起来。而此时自由的阳光正闪耀在树梢之上，于是，斑驳洒满了金色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