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祖母“晒秋”时

　　小编的话：“晒秋”，要在一个“晒”字。“晒秋”之“秋”，不仅是指秋天，更寓意着丰收和收获的果实，“晒”则是丰收喜悦的一个生动载体。那个年代，“晒秋”终究成为小山村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最忆祖母“晒秋”时

　　赵畅

　　有人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秋天是充满诗情画意的季节；秋天是家乡天空中的雁阵诗行；秋天是家乡缤纷大地上的一幅最精彩的版画。我信以为然，否则，童年时光小山村那“晒秋”场景，何以总是年年在我心里发酵，让我牵挂，令我悸动呢？

　　每每进入秋季，山村便成为一幅立体的丰收图。“稻熟柿红栗子笑，豆黑豆黄芝麻香”，与其说，这是山村人家对秋季丰收的渴望，倒不如说，这是一幅活脱脱的“晒秋”图。

　　当年，一俟秋季来临，各家各户自留地里的物产皆成了“晒秋”的对象——大多是为了脱水，使之易于保存。而说到“晒秋”人，妇人们便是主力。我的祖母，也毫无例外地成了这“晒秋”队伍中的一员。在我的记忆里，祖母是家里起床最早的人，每当我起床以后，总能见楼上窗沿口、阳台上、道地里，大凡只要能见太阳处，都置上了大大小小的竹匾。竹匾，似乎成了调色盘，黑的、黄的、绿的、红的等杂然其间，让人满眼生辉，怦然心动。

　　“晒秋”，要在一个“晒”字。比如晒芝麻，自从地上连梗割来以后，总是被摊放在大竹匾上暴晒。有一天，我偶然发现，祖母总是不停地去翻晒，不管“秋老虎”有多凌虐人，祖母依然我行我素。我感到好奇，可祖母说，芝麻也是有生命的，你要善待它，若不是这样翻晒，芝麻就不愿意从壳内跑出来。因为矩圆形芝麻果壳长在杆的两侧，只有让果壳接受全方位的阳光照射，令它舒服了高兴了，它才会“开口笑”。她还说：“经了这样的日头猛晒几天，不仅芝麻会自己出来，而且芝麻也显得特别香。”如今想来，这也许就是祖母“晒秋”中展示出来的一种“工匠精神”，也难怪一向挑剔的母亲，对祖母晒出来的芝麻总是赞不绝口。

　　在小山村，除了直接的“晒秋”，更有间接的“晒秋”。言间接，也就是对上述农作物进行一番精加工，并通过“晒”来完成由一种形式而为另一种形式的或化学性或物理性转换。最典型的，则要数用黄豆制酱和用番薯芝麻做番薯片了。我虽已记不清祖母用刚晒干的黄豆制作豆酱的工艺了，但却记得住那味儿与从镇上买回来的甜酱并无二致。是啊，在“秋老虎”尚未离去的那些天里，当放置于溪滩岸边桌子上两个盛满黄豆酱的陶瓷缸，在骄阳的直射下，随着祖母不时地搅拌而发出阵阵酱香味时，引来了从四面八方飞至的虫子，自然还勾出了我嘴巴里的馋虫。每每抵不过诱惑，到了半上午时分我总是急匆匆从厨房里盛来一碗冷饭。祖母知道我的来意，此时总是漾着笑脸，从容地拿走罩在酱缸外的纱罩，先用筷子尽力搅拌，然后用调羹往中间处舀。当那黄澄澄、油亮亮、甜滋滋、香喷喷的几勺甜酱缓缓滴入饭碗，随便拌和几下，我便迫不及待地往嘴巴里送。“慢慢吃，小心噎着！”祖母话音刚落，这碗酱拌冷饭早已落入我的肚子。

　　用番薯芝麻为原料做番薯片，其工艺似乎并不复杂，也就是将番薯削皮煮熟并捣烂，再放入一定比例炒熟了的芝麻。然后，在一个木制的器具里垫上一块纱布，继而放上薯泥，并用小木爿按器具四周围筑的口沿刮平。刮毕，将器具倒扣在铺着干净稻草的竹匾上，先卸去器具，再揭走纱布，如此，一方内里嵌着芝麻的番薯片就初成形了。于是，只消晒两三天太阳，原本三毫米厚的软乎乎的番薯泥就变成了一毫米左右的软硬适中的薄片了。收回家中，利用晚上时间，祖母与大婶小婶一起，用剪刀将其加工成一爿爿斜长方形的形状。于是，真正意义上的番薯片诞生了。有一回，祖母信手拿起其中一片，放到灯光下请我欣赏，并喃喃自语：“谁说我们乡下人不懂‘色香味’，这嵌进了芝麻的番薯片，不但耐看，待在铁锅中一炒，可赛过小核桃哩！”那脸上得意的神色，恍如拳击台上刚系上金腰带的获胜者。自然，这些番薯片总会被祖母收储在一些陶瓷抑或铁质的罐头里，也只有在招待客人抑或过春节时，才会取出来炒烧……

　　“晒秋”之“秋”，不仅是指秋天，更寓意着丰收和收获的果实，“晒”则是丰收喜悦的一个生动载体。那个年代，“晒秋”终究成为小山村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而祖母则是众多“晒秋”主角中的一个。当年的我，每每走进比肩继踵的“晒秋”图里，那一枚枚果实与阳光相遇，犹若砂粒，一次又一次压进枪管，有力而无羁，让我中了无数的霰弹，身置濒死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