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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只粽子

  六只粽子

  桑胜月

  转院后,护士长领进来一位护工,我看了很失望。那是一个黝黑黝黑的,看上去很老的乡下女人,最多一米五的身量,只有眼睛笑眯眯的,闪着和善的光。护士长像是看穿了我的不放心,进一步介绍道:“辛阿姨今年58岁,来上海也有一年了,护工活做得蛮好的,放心吧。”

  58岁还来打工?又矮又小能做什么?这不是我理想的护工,但我还是接受了她。

  以后的日子证实了护士长所言不虚。辛阿姨手脚勤快,年轻护工能做的她没一项落下过。为人朴实的她,晚饭后趴伏在床边护栏上像看护孩子般给我讲她安徽老家的故事,我常在她的娓娓讲述中安然入梦。

  转眼到了端午,辛阿姨的小身子轻盈地飘进了病房:“发粽子了,发粽子了!六只,六只呢,还有条小毛巾!”她乐得脸上“菊花”盛开,声调里满是对护工部的感激。

  即刻,辛阿姨就剥了只肉粽三口两口地下了肚。其时离中午打饭不足半小时。

  午饭,女儿送来了清蒸鱼块,我的那份红烧肉,宫保鸡丁都给了她。她的荤菜是两个大鸡腿。让我这个病人羡慕的是辛阿姨的好胃口,她风卷残云,一会儿就光盘了。我再次感叹:健康如她,多好!

  午后醒来,睡眼惺忪里,见小个子的辛阿姨揉搓着肚子满屋团团转。“你怎么了?”“肚子胀得难受。” 我问:“吃多了吧?”她苦笑笑:“在老家吃这点算啥?一进城就娇贵了。”晚饭,她一会儿摸摸那只装粽子的黄色塑料袋,一会儿看看打来的饭菜,磨磨蹭蹭,全没了昨天的兴奋。“怎么还不吃?”她愁眉苦脸:“不知该吃哪一样好。”这还不容易,想吃粽子,就放弃饭菜,想吃饭菜就不吃粽子。我说了这层意思。她回说那是不行的,粽子,她想吃,饭菜也是属于她的,怎么能不吃呢?“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话到了喉咙口,我硬是咽下去了,我知道她只读过一年书,现今只会写个名字。犹豫了半天,她做出了我认为较好的抉择:吃医院提供的饭菜。毕竟粽子是糯米的,难以消化,尤其对一个年近六十的女人。

  当晚将我安顿停当,辛阿姨向我嘱咐了一个病人应注意的各个事项,不再向我描绘她家乡种的小扁豆小南瓜的可爱,匆匆拎着黄色袋子出门——将粽子送给年轻好胃口的其他护工去了。好一阵子辛阿姨回了病房,手里黄袋子赫然还在:没人要。她喃喃自语:“谁都有粽子,每顿还吃着病人送的好菜,哪个还吃得下粽子?”接着就抱怨声起:“发什么不好?要发粽子!”

  是夜,好睡眠的辛阿姨辗转反侧,准是在发愁她的粽子。第二天,天气又闷又热。辛阿姨像个陀螺在屋里转。午睡时我被一股怪味呛醒,抬身看,辛阿姨蹲在一个锈迹斑斑的坏了的小冰箱前,拽出了破布烂絮及瓶瓶罐罐,屋里灰尘弥漫。我大叫:“住手!坏冰箱用不得了,有细菌!当心触电!”

  入夜,大雨倾盆。雨中夹杂着啪、啪、啪的巨大敲击声,我喊辛阿姨,她迅疾开窗,风雨中拽进一个黄色的袋子,带进了一地雨水,于是啪啪声顿止。这是干嘛呢?是用冷雨为粽子降温吗?

  那几天,辛阿姨简直疯魔了。

  她把粽子用面盆盛着放在水斗里像冰西瓜一样冰着;她打电话给远在几个区之外的老乡来取粽子,人家一口回绝,路费比粽子还贵呢。她一次次去配餐室,把粽子放在微波炉旁希望有人取走,但不见有贪便宜的人出现。我想出一计:“辛阿姨,卖给我吧,我让女儿每天在家吃一只,可好?”“你骗我,她说不爱吃粽子的,还有,我怎么好要你的钱呢?”

  我说干脆扔了!辛阿姨睁大了惊讶的眼睛:“罪过,罪过!那是粮食啊,里面还有蛋黄、赤豆呢!”她又从床下拖出了一只马甲袋:“你看,我每天把你们病人不吃的小酱菜包都收在里面了,到有老乡来时带回家,怎么能浪费呢?”

  最终,她把粽子给了医院的一位清洁工,一个结怨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老乡。辛阿姨那天脸上又是“菊花”盛开了,为粽子找了出路,为解开了一把心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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