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树、松树与月亮

梅树、松树与月亮

苏枕书 文/图

　　近日读汤川秀树的文集，他说很喜欢西行法师的《山家集》，平易而动人。路过学校书店，便也买了一册岩波文库近年新出的《西行全歌集》，除有《山家集》外，还有西行法师的各种句集。在日本，西行法师是与松尾芭蕉一样广受人们喜爱的歌人，比如那首最著名的，中心夙愿，花下春死，恰在初春，满月之时。几乎人人可诵。《山家集》之名，我非常喜欢，句题有山家雾、山家初秋、山家红叶、山家岁暮，可联想到“板桥人渡泉声，茅檐日午鸡鸣”，“依岗寻紫蕨，挽树得青梅。燕静衔泥起，蜂喧抱蕊回。嫩茶重搅绿，新酒略炊醅”一类的句子。他出家后，住在京都的东山、嵯峨、鞍马深山，后来远去伊势，又至高野山。其中京都之句，最可引起我的共鸣。如与大原众人歌咏山中春雨，“庵中春雨，如垂帘幕，隐居幽暗，世人不知”。如在北白川边纳凉歌咏，“潺潺清音，暑意顿消，高树蝉鸣，隐入流水，一时相忘”。有一首在北白川边所咏的《松风如秋》：“过耳不惟松风，亦有石上流水，动我秋情秋心。”还有一首，八月满月之夜，访北白川琴曲名家，听《秋风乐》之曲。庭中芒草离披，沾湿露水，歌云：“秋风袭人，尤因此曲，今宵明月，朗照空庭。”我一向都住在北白川附近，读来尤觉亲切。

　　和歌自然也是要读出来好，音韵悠长，趣味迥于汉诗。偶尔与研究室的同学也会随口胡诌“无情句”，譬如“胧月夜，树梢影朦胧，拉面大碗，满腹哉”，又如“作业未完，且去吃饭。食堂寡味，烤肉何如”之类，旨在取乐。今日晚饭后，同学说，最近想去植物园看梅花，要不要大家一起去。我说，学校的梅花开了，你们知道么？同学说，学校有梅花？我笑，那只好把我的好朋友，“我的梅树”，介绍给你们了。

　　夜色中缓缓来到天井内，一株红梅，又一株白梅，暗香沁人。“红梅五月下旬会结果子，白梅不结果子。”

　　同学道：“这个地方，平常大家不会来吧。”

　　“有一回，我路过外边，遇到一只小猫，就跟它打招呼。它一边喵喵叫，一边往里退，后来消失在树荫里。我走啊走，就走到里面来，看到这株梅树，当时是梅雨时，满地都是黄熟的果子。”

　　“所以是猫咪带你来的。”

　　“正是如此。”

　　看完梅花，走回大路。高树顶上，忽见巨大一钩金月，弧线清明，漂亮极了，倒映在人文研楼前浅浅的池子里。鲤鱼缓缓游过去，悠然荡碎月影。我指池边那株高不可及的松树笑说：“这株松树，我最喜欢。”

五月的梅子

　　同学取笑：“是吗？的确好漂亮。不如嫁给它？”大家又回忆起《山家集》里咏松树的句子：“松风长染衣，日夕最清寂。”

　　“那自然是好的，只是太高大，家里要有很大的院子才行。”

　　“那就造个大院子。朋友去你家，问，你丈夫呢？你就说在院子里。”

　　“你好，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丈夫。对，就是这位松先生。不错，是大树，很帅吧。”

　　“哇——嫁了这么帅的先生，真令人羡慕。”同学非常配合。

　　“羡慕吧！”我也很配合。大家笑着，告别了我爱恋的松树，金色月亮也被高楼遮住了。

松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