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君：一扇未曾找到的门

　　一扇未曾找到的门

　　秦文君

　　上周在北京开儿童文学会，我提到眼下缺少绝好的文学编辑，不论什么时代，文学天才都是需要被发现或被发掘的。会议结束后，我们在北京南站等待高铁，黄蓓佳忽然说，秦文君，有一部电影，你肯定喜欢。

　　最近在上映的《天才捕手》，我十分喜欢，它改编自真实事件：上世纪20年代末，默默无闻的托马斯·沃尔夫，怀揣文学梦来到纽约，他笔下的冗长的，不讲文学章法的自传体小说，已经被各出版社无数次退稿，最后被送到曾发现和提携过菲兹杰拉德、海明威等作家的文学编辑麦克斯·珀金斯手中。

　　麦克斯·珀金斯是老派的男人，生活极为规律，戴一顶帽子，衣着刻板，性格拘谨，羞涩，每天踩着点坐火车，过着从郊外的家到市区出版社两点一线的生活。但这看似无趣的编辑，却是个极具天赋和激情的编辑，他的语感如此出色，艺术的触角细腻，敏锐，沃尔夫书稿中叙述的灵性，优美如诗的长句，孤独而迷惘的灵魂，文化的变化和多样，一下子击中了他。

　　珀金斯决定出版这本书，他挥舞红笔，在书稿上改来改去，大幅删减文章篇幅，还将书改名为《天使，望故乡》。此书出版后大获成功，沃尔夫成了文学界的耀眼新星，这部作品也成了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的杰作，更是在沃尔夫短暂的一生中作为最出色作家之一的流传于后世的最著名的小说。

　　沃尔夫写《天使，望故乡》时，才29岁，他无疑是个天才，他和他笔下的主人公一样体验到人生深切的孤独，但他拥有生活的沃土，饱满的才华，强烈的主观感受令他无法慢慢开垦那些素材，他陷入狂热的写作中，不惜燃烧自己，甚至，常拿冰箱当桌子写作。创作的激情淹没了一切，却无法驱赶孤独。他需要懂得他精神世界的珀金斯和他共渡难关，沃尔夫在珀金斯身上感受到灿烂的友情之美和精神默契。

　　珀金斯欣赏沃尔夫的才华，而沃尔夫深知珀金斯懂得他，有知遇之恩。为了编辑和修改沃尔夫的第二部作品《时间与河流》，他们绑定在一起工作，他们柏拉图式的情感也促成这部文学经典的及时诞生。沃尔夫在《时间与河流》的献词中，感谢珀金斯与自己“共同度过苦涩、无望和疑虑的日子”。其实沃尔夫也在点亮珀金斯的生命，他带珀金斯去最初租住房屋的天台，俯瞰这座城市，靠在珀金斯的肩上，一起望向远方。为了让珀金斯更理解他的创作，在夜总会，他和珀金斯共同沉醉在摇滚乐中，矜持的珀金斯的脚开始抬，放，意味着这一个神奇的夜晚，点燃了珀金斯在这世界中生存的内涵和意义。

　　天才往往是古怪的，有别于常人，沃尔夫自卑、情绪不稳，感情奔放，背负着沉重的孤独，但他视文学如生命，担心听到第二本新书的恶评，就躲到欧洲去旅行了。成名后的他，暴露出了一些恶习：鄙夷其他的作家，薄情冷漠地处理和妻子的感情，并对珀金斯傲慢无礼。

　　沃尔夫的文学造诣是高超的，但做人高调，自我，狂妄，是自信和无比脆弱的结合体。一个人，看着他人的痛苦眼神，却感受不到痛苦，如何能算懂得活着的意义呢？他那样的孤独，形成了人与人之间无法穿越的厚重障壁。而珀金斯在各种危机和隔膜的旋涡中，形成了一种淡定而高贵的境界。他在面临沃尔夫太太的手枪威胁时，从惶惑到释然承担。甚至在被沃尔夫赞美的时候，珀金斯还自嘲说，经过自己精心的删改，提出创造性意见的作品未必是更好了，只不过更特别罢了。

　　影片中，当珀金斯收到沃尔夫最后的来信时，脱下了他的帽子，这是感人的一幕。天才的作家，离不开天才的编辑，珀金斯把这个天才打捞出来，而这一对编辑和作家，虽然是相互成就，彼此敬仰，却注定会分离，会天各一方。

　　沃尔夫一生创作了4部长篇小说，前两部是珀金斯在沃尔夫生前编辑出版的，后两部是沃尔夫去世后，由珀金斯整理出版的。沃尔夫名扬四海，但在相当长的时间内，珀金斯并不为公众所知，直到传记作家司各特·伯格的《天才的编辑》一书出版，珀金斯才作为完美编辑的化身，被世人所认识，并产生了由此改编的影片《天才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