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如面
叶永烈
最近,《见字如面》节目连续推出庄则栋、郑渊洁写给我的信,使我记起这两封信的来历。
庄则栋给我写过好多封信,这次由张涵予朗诵的是1995年5月22日的长信。庄则栋是一位很有文学修养的世界冠军,不仅信很有哲理,而且书法漂亮。他在信中说,“历史就像一幅巨大的油画,近处是很难看得清它的细节,退后几步方能看得清全貌。”他又说,“过去把我吹成‘神’,我受不了;犯了错又把我称为‘鬼’,那也不是。我真正的面貌是人,一个普通的中国人。”
他写信,喜欢竖写在印着红色长条方框的信纸上,用蓝黑墨水钢笔书写,也有时用毛笔挥毫。他的信,无一字涂改,整整齐齐,清清楚楚。那封长信很特殊,写在他的专用信笺上——也印着红色长条方框,但是方框下方印着繁体“莊則棟”三个字,还印着他家的地址。这是他给很熟悉的人写重要的信件时才使用的信纸。果真,这封长信被选信极为严格的《见字如面》节目组选中了。
我跟庄则栋相识,缘于他的同父异母姐姐庄则君。她生在上海,1949年去台湾,后来移民美国洛杉矶。她读了我1994年出版的《星条旗下的中国人》一书,在来上海的时候,通过出版社找到我。她郑重其事地向我建议:“你应该写一写我的弟弟庄则栋。”她提供了庄则栋的地址。那时候庄则栋深居简出,几乎不接受采访。由于姐姐推荐,他跟我有了鸿雁往返,然后我去北京叩开了他的家门。我与庄则栋同龄,而且对于体育界诸多问题的见解一致,所以他在那封长信中才会直抒胸臆。张涵予苍劲的朗诵,很好地体现了庄则栋冷峻的思索。但是信末那句“我想今后我们会成为朋友:‘肃风通道义,墨池渡深情’”,导演大约是担心这两句诗不容易听懂,删除了。这太遗憾了。朗诵时配有字幕,观众看得明白,不应删掉。
庄则栋是名人。我的书橱里有一大排文件夹,用来分类存放名人书信。收到他的来信,我随即放进标明“体育界名人”的文件夹里,所以一翻文件夹就能找到。“发现”郑渊洁的信,则给我带来惊喜。郑渊洁的信,写于1979年2月15日,当时他才24岁,是北京大华无线电仪器厂的空调工。他的信,被我放进一大堆读者来信之中。当时,我差不多每天都收到许多读者来信,只保留了一部分有点意思的书信,存放于铁皮档案箱里,至今仍有近千封。2014年我决定向上海图书馆捐赠手稿、采访录音带、名人档案以及书信,不得不对家中三十多个档案箱进行大清理。当我翻阅那一大堆读者来信时,见到一封信末署郑渊洁三个字,不由得眼前一亮。我饶有兴味重读这尘封35年的旧笺。那是用钢笔写在普通红色横条信纸上的,密密麻麻写满两张,字迹工整。
郑渊洁来信的第一句话就是“看到今天的《光明日报》刊登了您的事迹”,因为那天《光明日报》在头版发表记者谢军关于我的报道,还配发了评论。郑渊洁这位关注报刊的青年工人,看了那篇报道,在当天给我写了这封信。他的信,一气呵成,行文流畅,无一字圈改。郑渊洁在信中说,他最初喜欢写诗,“立志要当个‘诗人’”。他在报纸上发表了几首小诗,“许多人说我‘想成名成家’,‘拿双工资’,‘不务正业’”,“我经常利用上下班和去食堂的路上背古诗,人家却说我‘傲慢’、‘不理人’”。他仍坚持写作。“后来我发现孩子们对听诗不太喜欢,倒很喜欢科学幻想小说”。于是他尝试创作科幻小说。他问我:“一,学习科学知识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呢?学到什么程度呢?一般了解行吗?二,需要懂外语吗?”
我从郑渊洁的信中看到了他的努力与好学,于1979年2月18日给他写了回信,还送了一本《小灵通漫游未来》。后来,郑渊洁成为北京《儿童文学》《东方少年》的编辑,给我写来约稿信,1981年出差上海时还来到我家。如今郑渊洁是孩子们熟悉的“童话大王”,而他在成名之前这封珍贵的信,由青年演员林更新读出了青涩、谦逊、奋发的感情,给诸多年轻人以有益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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