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的天敌是习以为常

　　接外甥女到我家玩，车上她突然问我，车窗外的三根大烟囱怎么一直跟着我们的车跑，是不是烟囱也想跟我们回家。我下意识地想告诉她，烟囱会跑这是由于静止、运动和参考系的物理关系。再一想又觉得把这些物理知识强加给一个四岁多的孩子不公平，一是她暂时听不懂这些物理知识，二是会扰乱她的好奇心。于是我顺着她的思路说：“烟囱和你一样想去我们家，你仔细看清楚，看烟囱和我们的车谁跑得快。”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由于位置的变动烟囱被山遮住了，她惊讶地说：“烟囱是不是迷路了？”有时车转了个弯，烟囱处于车的后方，她又着急地问：“烟囱追不上我们了怎么办？”一时间，我感到了成人世界的无聊和儿童世界的多彩。世界一旦被某种知识和观念定义，就变得乏善可陈，只有思考中的世界是鲜活的。

　　当我和外甥女一样小、还不具备任何知识的时候，我对世界也充满了好奇。许多问题跟随我多年，直到上了物理课才得到解答。之前虽然困惑，但世界因困惑而美妙。当我知道用既定知识去解答和认识生命，世界就变得习以为常。记得上海大学哲学系彭立群老师说过，哲学最大的天敌就是常识。其实我也可以换一种说法，思考最大的天敌就是习以为常。

　　在爸爸的世界里，一切就显得习以为常。所以，对于爱思考的我，爸爸就如同天敌一般。小时候，我对好奇的问题总是刨根问底。有时候问得爸爸不知如何回答，这时候他就会不耐烦地嫌我话多，责备我不该问一些没有意义的问题。被责备的我默不作声，但问题并没有解决。记得有一次我好奇的发问被爸爸搪塞了以后，小舅舅在旁边对爸爸说：“小孩子喜欢问问题是好事，证明他喜欢思考。你若能回答就回答，回答不了也不要责备他，否则以后他都不敢再发问了。”尽管被爸爸打击了，但听到舅舅的话后我幼小的心灵备受安慰。

　　小时候我就曾忍不住想：我是谁？如果妈妈不是和爸爸结婚而是和另外一个人结婚，那这个世界上还有我吗？或者，爸爸和妈妈结婚早一点或者晚一点，那么生下来的小男孩会不会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最让我诧异的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这个世界有我而不是没我。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我，我怎么能知道这个世界没有我呢。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思而不解，只觉得世界很美妙。

　　上了大学才发现，我思考的可都是一个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呢：我是谁，我来自哪儿，要到哪里去。这是千百年来哲人们思索的问题，我为自己还是小孩时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而自豪。我跟彭老师聊我小时候的所思所想，他说这非常难得，鼓励我继续保持、继续思考。在思考浩瀚宇宙和芸芸众生时，习以为常就是天敌，唯有永远像老子所描述的“如婴儿之未孩”一般，保持最初的好奇心，方可有所进益。当然，好奇心需要被保护和鼓励。幸好我遇到了好奇心的保护者和鼓舞者，好奇心没有夭折，真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