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江南之春”想起摩西奶奶

编者按

　　中美两国元首日前在故宫博物馆会晤，意义深远。文化是民族的血脉，是国家的灵魂，亦是世界的语言。

　　社会飞速发展，中美文化都在发展中，但万变不离其宗，从两国的民间艺术中，我们可以清晰地找寻到两国文化背景差异中蕴含的共同点：以人为本，关注人文。

　　本周，在上海繁密多元的艺术展览中，“江南之春”——上海优秀群文美术作品展是比较特殊的，承载着上海群文美术发展的轨迹，民间美术登堂入室，呈现出具有地域特征的多样生机。我刊特邀作者华东师范大学民俗学研究所李明洁教授，受启发于不久前与美国民间风俗画家、闻名全球的摩西奶奶（Grandma Moses）的曾孙威尔·摩西（Will Moses）先生关于民间美术的一次长谈，对中美两国普通民众以各自的实践所展现出的原生态绘画的多样性，及可值得互为借鉴的社会性进行了比较。

春满桃园 曹金根 金山农民画

八号街区 封文静 松江丝网版画

　　同为民间艺术，中美两国的普通民众以各自的实践，展现了不同社会中原生态绘画的多样性，也印证了民间艺术的魅力。一如摩西先生所说，“好的民间艺术能与大多数人产生共鸣，而且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部分原因在于，民间艺术能以其他艺术所不能的方式激发民众的想象力。” 具体说来，民间艺术承载着活着的传统，具象化了集体的无意识，表现出了大众认可的地方性知识，民间艺术出自民间又反哺民间，成为民众文化自信的重要载体。

　　本是一名普通乡村农妇的摩西奶奶是现当代美国文化尤其是大众文化中的代表性人物，七十多岁时才开始尝试画画，她在生命最后二十年间的一千六百多幅作品，被包括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在内的世界各大博物馆收藏。摩西奶奶的真实故事，或许可以现身说法，对乡土艺术在当代究竟有何意义作出回答。

作为一名纽约州北部偏僻地区的农民主妇，摩西奶奶是二战前最令人尊敬的民间艺术家，并且是她同时代最知名的女性艺术家

　　中国的农民画若从1955年算起，已有超过半个世纪的历史；1988年中国文化部命名了35个农民画创作突出的县乡为“中国现代民间绘画画乡”，农民画作品总量也相当惊人。如果我们以客观开放的心态，比较两者在时代背景、推广手段乃至艺术价值定位和意识形态建构等方面的异同，或许可以取长补短，相互启迪。

缝被子比赛(摩西奶奶，1950)

妈妈的厨房(威尔·摩西)

　　不妨先来看看时代背景。摩西奶奶的画作大多是描绘记忆中的乡村生活场景，感恩节前抓火鸡、洗衣房前晾被服；割枫糖、办婚礼；旧廊桥、圣诞节……这些质朴温暖、和谐团聚的整体景观，重申了美国和睦乐观团结的传统伦理，及时有力地温暖了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经济“大萧条”之后寂寥伤痛的世事人心，可谓恰逢其时。中国农民画题材广泛，地域特色明显，因其自身浓郁的民间风格所带来的装饰性，在改革开放之后的三十年间，也一度成为热门的礼品和旅游纪念商品，满足人们对于心灵原乡和异域风情的想象。而在快速城市化的进程中，人口流动的加剧、生活方式的多样化、多元价值观的并存、自媒体的普及以及对传统文化的复兴成为了时代背景，真正的乡村与很多人的生活都已渐行渐远。在这样的背景下，民间艺术何为？值得我们关注的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摩西奶奶仍然为博物馆、收藏界和出版界所珍视，细究其原因，恐怕有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在艺术家身份的定位上，摩西奶奶从一开始就被定位为自我教育者、原生态乡村画手，创作主体的身份是非常明确的，其自传的开篇就明确表示，“记忆是个画家，它画过往和现实”，她的村妇经历和原生态画作之间，构成了紧密的互证关系。

　　其二，职业经纪人和专业学者在艺术品的推广中是举足轻重的。摩西奶奶是当代艺术史上非常成功的营销案例，艺术经纪人奥拓·卡里尔（Otto Kallir）不仅拥有艺术品营销的老道经验，而且拥有欧美博物馆的强大人脉。他在欧美为摩西奶奶密集筹划个展，并通过安排《时代》周刊、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等主流媒体的深度采访，使摩西奶奶成为当时家喻户晓的媒体超级巨星。更为重要的是，他以自己渊博的艺术史修养，为摩西奶奶撰写了多部研究专著，使其正式进入当代艺术史的评价体系。直至今日，其孙女简·卡里尔（Jane Kallir）还在集合各方艺术史教授继续论证摩西奶奶在二十一世纪的价值。上海的农民画中，金山农民画较为知名，这与复旦大学郑土有教授历时八年的《中国农民画考察》以及相关的民俗学专业研究密不可分。社会记忆是可以根据特定人群认定的重要性来塑型的，可见专业人士的权威加持和学术的“复述特征”对于记忆定型有一定影响。

　　奥拓·卡里尔机敏精准的政治眼光也为人称道。卡里尔在《摩西奶奶：美国原乡人》一书中，特别指出摩西奶奶生活经历的代表性，“这只是宏大的美国合唱中一个微弱的声音，但是它是如此的清晰又真实”。在他的策划下，摩西奶奶成为几任美国总统的座上宾，她的人生故事通过她的画作，成为美国人的社会记忆。

　　饮食、语言、音乐和习俗等都是构成文化的基本组成，“清晰又真实”的人来演绎以上元素，通过具体可感的事件更便于社会传播。摩西奶奶的故事便是最好的例证。农民画具有饱满、完整的特点，是中国人循环的宇宙观的表达,传承着丰富而深邃的中国民间文化,具有鲜明的中国民间文化艺术特色和强烈的时代感以及地域文化痕迹，同时又充满了纯粹与浪漫主义色彩，有一种“野生的力量。”在中国， 亦有务农之余创作的农民画家，发现我们自己的“摩西奶奶”，说好“中国故事”，特别是中国老百姓的故事，或是农民画焕发生机的有效途径。

　　“很多人都在寻找与乡村生活息息相关的慰藉、宁静和切实可感的单纯。我觉得生活的韵律，那些色彩、味道、动物、劳作所需以及人们智慧和力量所创造的，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 也是农民画家的摩西先生的话，道出了民间艺术长久而广泛的生命力之所在。我们很高兴有机会经由实地走访摩西先生，来重说摩西奶奶的传奇，共同讨论民间艺术如何通过更全面的合作，来有效地构建全民族的认同，促进艺术的对话与发展。这对于重建文化自信的当下中国，无疑有一定启示。

　　鸣谢：威尔·摩西相关图片、照片经威尔·摩西先生授权使用，威尔·摩西访谈2017年9月6日由本文作者完成。摩西奶奶相关图片、言论选自《摩西奶奶：我的生活史》（奥拓·卡里尔整理，哈珀兄弟出版社，1952）、《摩西奶奶：美国原乡人》（奥拓·卡里尔，美国纽约德莱顿出版社，1946）和《摩西奶奶》（奥拓·卡里尔，Happy N. Abrams股份有限公司，19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