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天龙八部》题记，“三位一体”识赵之谦手篆印

金庸小说《天龙八部》书名出自于佛经，是指以“天”和“龙”为首的形貌似人而实际并不是人的众生。《天龙八部》借八种人间之外神道精怪之名，写的却是人世间神奇百态、悲欢离合之实，可谓“无人不冤，有情皆孽”。这部小说的情节离奇曲折而略显松散，缘由在于金庸其他几部重要小说均以一位男主角为核心人物展开，而《天龙八部》却贯穿着段誉、乔峰、虚竹三位同一重量级的主人翁。但这部多核推动的小说结构却是形散而神不散，三条叙事主线之间有分有合、交汇激荡，立体多维地展现了跨越北宋、辽、西夏和大理国场域的历史武侠风云际会。

小说第三册写到萧峰为报杀父之恨，阴差阳错向大理国镇南王段正淳寻仇，不料却误杀甘愿易容替父而死化解冤孽的红颜知己阿朱。此可谓到处弥漫着恐怖和悲悯气氛的小说中尤为柔肠寸断的一节。此册卷首选用悲苦凄绝的印文“如今是云散雪消花残月阙”，文辞出自描写南宋士子王十朋夫妇节义的元曲《荆钗记》，金庸附记为清代赵之谦作。但据《二金蝶堂印谱》所载，此印并非赵之谦一人所作，乃经由三位印人之手最终完成，背后蕴藏着篆刻文化史上悲慨伤心的故事。

赵之谦字撝为叔，号无闷，中年遭遇丧乱后自号悲盦，又自署二金蝶堂等，浙江会稽人，清代同治、光绪年间书画印人。其早年印作取法浙派丁敬浑厚古奥一路，之后由浙入皖，继以秦汉玺印为参，并独到地熔当时新出土的镜铭、钱币、权诏、碑版等古文字于一炉。从“如今是云散雪消花残月阙”（下图）一印可见，其篆文结体刀法等均已脱离浙派樊篱而自成一格。

赵之谦结发之妻同乡范璥，能诗善书，夫妻相濡以沫。不意在赵之谦中年避居福建之际，范氏夫人及女儿不幸相继贫病辞世。时值战乱，交通阻绝，天人相隔。悲伤欲绝的赵之谦只能在异乡为亡灵遥祭祈度，其间他曾篆刻有“悲盦”、“思悲翁”、“餐经养年”、“我欲不伤悲不得已”诸印并刻佛像，寄托对妻女的无尽哀思和怀念。

“如今是云散雪消花残月阙”也系上述这段时期悲盦排遣悲哀愁苦、伤逝忧愤之作，由悲盦手篆，交由弟子钱式镌刻。钱式乃浙派篆刻“西泠后四家”之一钱松之子，太平军杭州围城之役，钱松以壮岁全家罹难，仅得年幼次子钱式侥幸逃出，后来投至父执辈悲盦门下。悲盦对其备加怜爱，悉心辅导，以期踵其家学、不绝薪火。钱式的印稿常由老师亲手改定，有时悲盦也将手写的印稿、款跋等交由钱式镌刻。可惜钱式体弱多病，“如今是云散雪消花残月阙”一印篆刻未竞而年少早夭，据传后四字由汪述庵续刻而成。不知细心分辨之下能否可见气息浓淡之差别？这方寄托着悲盦怀念亡妻的悲痛慨叹心境、一印而易三人之手的篆刻作品，被小说家用之于《天龙八部》的题记，不仅契合小说情境，也别有触怀感人之处。（ 鲍浩 ）

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