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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读|北方、南方和远方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乔叶     编辑:钱卫     2018-06-19 06:55 | |

  在城市中觉得城市很大,到了山里又觉得山很大,在海中又觉得海很大。然而,地理世界,并没有远方。心理世界,则尽是远方啊。

  六月初,去深圳出差。原定的飞机因为南方频频的雷电天气一再延误,于是干脆退了机票,搭乘高铁。

  出了郑州,便是田野。在城市中常常觉得城市很大,可谓是人海茫茫楼海茫茫车海也茫茫,出了城市就知道,还是田野更大。当然,到了山里又会觉得山很大,在海中又觉得海很大。可这大不同于那大,在这心里,终归还是田野最大。

  这种执拗的感觉是因何而起?想来想去,也许是因为,那山那海再大也都是自然的风景,而这广袤的田野却是人为的。这一片片庄稼,这庄稼包裹着的一个个村庄,这些意味的都是人,千千万万的人,以及他们的汗水和血泪。凡事一相关,就会觉得大。作为这些人中的一个,从这田野里感受到的大,是有温度的大,自然就是最大。

  一览无余的华北平原上,麦子已经被收割过,只留下了矮矮的麦茬。它的黄比土黄浅,比鹅黄硬,比杏黄暗,却原来,用它自己来形容自己才是最恰当。什么是麦黄色,这就是了。玉米呢,已经露出了茸毛般的翠绿——只有在这样的田野上,你才能领会到“苗头”这样用惯的词有多么美妙。

  树是那么多,随处可见。河边是树,路边是树,再荒僻的角落里也长着葱葱茏茏的树。树聚集在一起的样子是好的。常常地,一棵树孤零零地长着,那样子也是好的。树们在田野中静静地立着。我很清楚,在列车快速的移动中,这静是一种假象。只要有风,无论风多么微弱,它们都不会辜负,就会动。这田野怎么会没有风呢?风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常常地,在大块的村庄之外,会突然出现一两个院子,也是孤零零的,一副离群索居的神秘样子,似乎和谁都不相干。我知道,这也是一种假象。都在这一块土地上,吃的是同样的粮食,调菜用的是同样的柴米油盐,怎么能不相干呢?再偏居一隅也是相干的。不仅是相干,恐怕还是特别相干。每当看到这样的院子,我都有一种冲动,想要跳下去,猛地推开门,看看里面正在发生着什么。

  在河南,尤其是平原,土地没有闲的时候。一年四季,不是种这个,就是种那个。再小的地块,哪怕是道路交叉口的一个锐角三角形,也会种着一两株南瓜或者是几棵油菜。而它们呢,也是该开花就开花,该结果就结果。一位新疆的朋友第一次到河南,忍不住对我感慨说,这才知道了什么叫做“四海无闲田”呢。

  这真是勤勉的土地,也是泼皮的土地——泼皮这个词是我的豫北老家方言,翻译成普通话就是强韧,但我更喜欢用泼皮,因它冒着一股鲜灵灵的水气。这土地,总是让我心疼。可心疼的时候,又忍不住要嘲骂自己的矫情。

  过了许昌和漯河,就是信阳。一靠近信阳地界,就很不一样了。这是河南的最南方,有着明显的南方风韵。河流多了,池塘多了,丘陵也多了。没有大片的田地,稻田宛若布拼一样,一块接一块地玲珑着。除了豫北老家和久居的郑州,这是河南我最熟悉的地方。因产名茶信阳毛尖,这里的人便都爱喝茶。是被茶浸润的缘故么?和河南其他地方的人相比,这里的人显得格外雅气,格外骄傲。

  过了信阳,隧道就多了。一个接一个,于是车厢里便黑一下,亮一下,再黑一下,再亮一下。在亮的那个瞬间,视线里会闪过一团团绿和一抹抹白,绿的是树,白的是房子。除了白绿二色,再无其他。

  进了湖北湖南,大江大河如画卷一般徐徐展现。水已经不能用多来形容了,水在这里,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土地。毛茸茸的细竹在阳光下摇曳着,有一种不知是什么花,开得鲜艳肆意。稻田也平整阔大起来,颇有点儿“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的歌词意韵。有的稻田不大不小,铺在两山之间的平地上,这种地形该叫“冲”或者“岙”吧?适宜盖房子的地方,人家便密匝起来,都是楼房,最高的盖到了六七层,房顶大都是红色的。房子和房子之间看着几乎没有什么缝隙的,街道也窄。可我也很清楚这些都是视线的错觉。如果走下车去,走到他们中间去,就会知道这密匝里有多少荒凉和疏旷。而在那些貌似荒凉和疏旷的地方,又有着多少热闹和繁华。

  窗玻璃上不时会划上一些斜斜的雨线。车里凉爽适宜,车外的雨似乎也给人这种幻觉。但真要走到车外,恐怕就不是这么回事儿。南方已经进入了雨季,盛夏加雨季,酷热潮闷,很难熬。或许也有快感?只是这快感太陌生,无法想象。记得某年四月,我去广州开会,想当然地以为南方春日和暖,便尽带薄薄的衣裙。岂料春雨绵绵中,广州人都穿着厚外套甚至小夹袄,将我这北方妞冻得颤颤巍巍,弓腰缩背。

  船也多了。大大小小或不大不小的船,零零落落地行在或宽或窄的水上。是因为水的缘故么?船总是显得缓慢从容,哪怕是那些装卸货物的船。远远地看着就知道它被压得很重,船舷沉沉的挨着水,总让我担心会进水。船们从来都不在意我的这份徒劳的担心,它们无谓地无声地浮动着,一副心无挂碍的散淡模样。而车在路上的时候,无论开得多么慢,也会显得行色匆匆,仿佛急着要去做什么。

  去做什么呢?

  这些船,在我的感觉里总是黑漆漆的,哪怕明知道它是红的蓝的绿的甚或是白的,终归它给我的感觉就是黑漆漆。而游艇摩托艇之类的就不会,也许是因为它们速度快?速度快的色调就亮,速度慢的色调就暗。

  身边的乘客上了又下,下了又上。随手拎的吃食也有了习焉不察的变化,尤其是女孩子们的零嘴。在北方上车的她们嗑的是花生瓜子,南方上车的她们嚼的就是槟榔话梅。在河南吃的是大樱桃和奶油草莓,还有娇小的袖珍彩虹西瓜,快到广州的时候,她们品咂的已经是酸甜迷人的杨梅和那种名为妃子笑的荔枝了。

  临近韶关,土地有了红色。此地有丹霞山,这些红色就是丹霞地貌的肤色。山也高大了起来。但离大山稍微远一些的地方,也有一些独立的小山,圆圆的,看着和大山似乎没有什么关系。看着它们,觉得真是可爱又亲切,仿佛看到了华北平原的田野上那孤零零的树和村庄外那一两个离群索居着的院子。那些树和院子是村庄的孩子,这些山也是大山的孩子。看来从北方到南方都是这样啊,有的孩子离父母近一些,承欢膝下。有的离父母远一些,高冷独处。无论怎么样,都是孩子,都是大地的孩子。

  在车上,看着车窗外的一切,这大地上的一切,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安宁。因何安宁?往往是想象中已经获得或者正在获得的某种自由。正如此刻我视线所及之地,山路蜿蜒行,帆影碧空尽。小鸟从这一枝跳到那一枝,人在田野似乎也可向八面而择,他们仿佛都有着陌生的、无穷无尽的远方……

  当然,这当然是妄断。荒谬的是,也许在他们眼里,我所在的疾驰飞奔的高铁更意味着远方吧。而这远方,也不过就是深圳北站。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确认:地理世界,并没有远方。心理世界,则尽是远方啊。(乔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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