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 | 晒晒年味的日子

　　一年的盼望就是过大年。这也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少年儿童心里的普遍愿望。在那个物质紧张的年代“吃”成了每个人迫切追求的目标。老百姓的传统就是再穷，过年一定不能寒酸。要富足，要热闹，要有年味，这样才能开启新年美好的攀高。

　　从大年三十到年初五，孩子们穿着新衣、新鞋袜，到处跑，对长辈鞠躬问好拿小红包。家家的桌上一定会有鸡鸭鱼肉等菜肴，一定会有粽子、米糕、汤圆等点心，一定会有孩子喜欢的糖果饼干瓜子等零嘴。而这6天好日子的背后，家庭主妇付出的是大半年的心血。

　　那个年代住房紧张，大多人家三代甚至四代同住在狭小的空间里。弄堂里二三十户人家彼此都熟悉了解，孩子和孩子是玩伴，老人和老人是“姐妹”。相互帮助，又相互攀比“谁家会过日子”，最明显的是看过年的“亮相”。我的外婆，小学文化，年轻守寡。卖掉江苏海边的房子，在独生女儿家操持家务。照例，一个外乡小老人在上海的弄堂里应该是没有什么地位和发言权的，但外婆就凭一双巧手，就凭大气喜欢助人的人品，就凭我们家的年味有特色而树立了一个好形象，好口碑。一个家只要有一个会过日子的好女人操持，这个家便温暖、和睦而快乐！

　　记忆中，年初四后外婆就要为明年过年穿的新鞋做准备了。她乘新年我们父系大家族见面就悄悄给每个大人小孩拓鞋样，然后外婆会剪各种鞋样，纳坚实的鞋底，缝制时尚的鞋面，最后制成一双双漂亮的布棉鞋。每个夜晚，15支光的电灯下，外婆一针针艰难地纳鞋底，手指常被针扎得点点鲜血溢出。外婆不怕吃苦，总是做好了自家孩子的再给亲戚、好友、邻居做。那个年代一般人不会买棉皮鞋，一双合脚的新棉鞋是珍贵的礼物。我的堂弟妹，表弟们尊敬地称我外婆为“好奶奶”，至今扫墓时不忘给她献上一束菊花就是念着贫乏年代那一双新棉鞋的情意。

　　为了能让仨孩子过年都穿新棉衣，外婆变着戏法似地每年都为我们做新棉衣。买不到棉花，她就把旧棉衣拆开，把棉絮放在阳光下拍打激活，叫翻新，然后放进新布裁剪的布样中一针针缝制。

　　我们家的酒糟黄鱼和自制甜面酱、核桃枣仁米糕也是一家独制，众家尝鲜。每年秋季，外婆就会用新面粉做成面饼再让它发霉发酵，然后做成面酱，送给街坊邻居。过年时，八宝炒酱就用自家的甜面酱，绝对比现在饭店的好吃。外婆做的甜酒酿也是一绝。后来发现她的秘密，那就是糯米的选料和烧饭的火候都要讲究，最后是瞧见外婆半夜偷偷放在发酵的酒酿中一碗糖水。所以我们家的酒酿最甜。现在中老年人视甜为“敌”，但那时糖是珍贵的，要糖票。外婆的酒糟黄鱼，弄堂里的家庭主妇都说没见过。黄鱼是很贵的，外婆说只能吃小黄鱼。她把一条条小黄鱼洗干净后用绳子穿起来晾干，然后一层酒糟一层黄鱼腌着，然后放进瓦罐密封。年三十前打开，一股浓浓的香味飘散在整个弄堂。外婆特制的核桃枣仁米糕被邻居们称为“超过北京城里皇族们吃的茯苓夹饼”。七成糯米三成大米制成米粉后，加核桃仁、枣子仁、甜猪油丁、白糖一起蒸锅，三小时起锅后要不停地揉硬，纱布裹着不停摔打变成两三寸的厚度。如今的崇明糕没有这么好的食材，所以和我们家的米糕不能比！这样的米糕切成小块放进酒酿，再放水潽蛋，外加肉粽子就是我们过年时美味的早餐。外婆要求我包的枕头粽用的肉馅和豆沙从头至尾放到位，要一口见馅，所以我们家的粽子也是特别好吃。

　　这样红红火火的过年父母认为太奢侈了，一个年要花掉父母一个多月的工资，往后的日子咋过？外婆总是强调“一家人家过年没有个年味，就不像一家人家，对不住孩子，也对不住老祖宗。”我们仨孩子总会坚定地站在外婆一边。母亲无奈常常在月底会问亲戚借钱维持生活。然而后来我才知道，外婆就像《正阳门下的小女人》电视剧中的徐慧真那样，上世纪60年代初，公私合营，她第一个把家里两艘大渔船交给人民公社，公家每年给她定息。而外婆把数百元的收入全部贴补在我们十多年过年的生活中了。换句话说，我们全家5口人把外婆家的六间房子、两艘大船换来的人民币变成食物全部吃进了肚子里。

　　外婆心底无私地爱孩子、爱家人、爱奉献，变成了美好的年味定格在我的记忆中。翁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