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 | 家乡的油菜花

　　每年油菜花开的时候，也是我想念家乡、思念亲人的时候。

　　我的家乡位于苏中平原的海安。一马平川的地势，蜿蜒曲折的河流，少了些跌宕起伏、惊心动魄，多了些波澜不惊、平静沉稳。在我的印象中，家乡大的自然灾害似乎并不多，因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庄稼地里始终长着各种农作物：麦子、油菜、蚕豆、水稻、玉米等。

　　家乡最美的时候，是每年油菜花开的季节。记得小时候因为要交公粮的缘故，田地里很少种油菜，只在田埂等称为“闲地”的地方，才会种上一点。油菜花开的季节，麦子开始大片大片返青，绿油油一望无际，金黄色的油菜花点缀其间，让庄稼地少了些许单调。近些年，乡亲们无需多打粮食，很多过去种麦子的田地都种上了油菜。所以，现在到了油菜花开的季节，大片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与大片大片绿油油的麦子相映成趣，一些地方竟然成了旅游景点，吸引了许多来自周边城市的游客。那些常年生活在水泥丛林中的城里人，流连忘返，倘佯在田头水边，朋友圈里满是花黄麦翠，桃红柳绿。

　　家乡这些年发展很快，早已不是几十年前我离开时的模样，农村与城镇的边界日渐模糊，过去的很多农田现在都成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小区。于是，出现了在大城市很难看到的一幕：在城乡接合部，一边是高楼大厦，一边是农田。花开季节，站在楼上往下看，不远处、甚至在楼底下，就是大片大片盛开的油菜花。

　　油菜花开的时节，也是品尝河豚最佳的时候。海安是著名的河豚之乡。河豚肌肉洁白如霜，肉味鲜美，滑嫩可口，营养丰富，且有降低血压、缓解腰腿酸软、帮助恢复精力之功效。河豚虽然味美，但却身含毒素，春季毒性尤强。曾有古籍记载宋人苏东坡吃河豚的轶事。苏东坡谪居常州时，爱吃河豚。一士大夫烹制河豚请其品尝。能请到大名鼎鼎的“苏学士”来家做客，自然是一件很光彩的事，士大夫的家人非常兴奋。待河豚上桌，家人躲在屏风后面，想听“苏学士”究竟会发出怎样的感慨。岂料苏东坡埋头大啖，口中说道，值得一死！当然，苏东坡并非只是一个吃货，他是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和画家，他任杭州知州期间，率众疏浚西湖，著名的西湖十景之一“苏堤春晓”，成为苏东坡为民做事的一座丰碑。

　　说到“苏堤”，自然想到家乡的“范公堤”。与苏东坡同时代的范公，就是那位写下千古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在天圣元年（1023）监西溪（今属东台）盐仓，范仲淹目睹沿海居民的深重灾难，主动建议“修捍海堤。”得到朝廷认可后，仲淹以兴化令身份，主持修筑海堤，历经艰辛，于天圣六年筑成。后人因感激范仲淹，称其为“范公堤”。由于明朝黄河决口等原因，“淤沙汇注”，海滨日浅，海滩渐涨，海岸线不断东移，范公堤也便失去了它的功能。如今范公堤已荡然无存，堤址早就成了通榆公路的路基。我家的老宅子就在通榆公路西侧，小时候便常常听到老人讲起范公堤的故事，其中还提到一个细节：当年范仲淹修筑海堤时，令人将稻草布于海滩，涨潮后稻草被带到海岸并留下，筑堤时便沿着稻草轨迹顺势而为，有效防止了海堤冲毁的概率。

　　现在想来，家乡的风调雨顺其实也不都是大自然的恩赐，更是前人为我们创造了相对比较好的生存环境而已。由于家乡鲜有大的自然灾害，所以哪怕是在困难时期，人们的温饱还是能得到基本保证。或许是这个原因养成当地人温和安分的性格和安居乐业的氛围：或读书以求一官半职，即便不走仕途，也绝不能目不识丁，否则会被人瞧不起，所以，家乡成为“教育之乡”，每年有大量学子以高分考入全国著名院校；或学门手艺，“凭本事吃饭”，所以，此前的木匠、泥瓦匠后来发展成闻名全国的“建筑铁军”。

　　历史上，从海安走出的读书人很多，魏建功便是其中之一。魏建功是语言文字学家、教育家，是中国现代语言学的早期开拓者之一，也是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专业的奠基人。当年曾与蔡元培、陈独秀、李大钊、鲁迅、刘半农、钱玄同、胡适等名流学者有诸多交集。有人认为他在音韵学方面造诣很深、成就最大。但在我看来，台湾光复后，魏建功作为“台湾国语推广运动委员会”主任委员，为台湾地区倡导普通话做出的贡献，其历史意义重大。有意思的是，由于家乡海安方言是比较正宗的江淮官话，当年魏建功在台湾推广普通话时，有意无意把海安方言带到了台湾，因此，一度在电影电视里的所谓港台腔“妈妈”，其实是正宗海安方言“妈妈”的发音。

　　又是油菜花盛开的季节，又该回家看看了。只是，离开家乡多年，家里的老人，包括爷爷、奶奶、父亲相继去世，母亲也在前不久离开了人世。母亲走了，家也就没有了，之前母亲往我车子后备箱塞满房前屋后采摘的蔬菜瓜果的一幕，再也不会出现了。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世上的一切总要坦然面对；悲欢离合，生离死别，生命的旅途总有百转千回。珍惜不经意间出现的一切美好，拥抱人生长河飞溅的每朵浪花，纵然是天地间匆匆过客，也让那美丽的花儿永远盛开在心中。（苏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