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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读|思念如树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叶子     编辑:钱卫     2021-06-13 06:50 | |

  思念如树,根一旦种下,便会一寸寸生长。看得见的是枝叶花果,看不见的是根系虬结。那每一寸清扬舒展,都是每一尺虬结换来的。


  江南人总以为四季分明是天经地义。在海南待的时间长了,便知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季序轮回。

  楼下火焰木开出了第一波花。这树来自非洲,生长极快,入冬开花。生长速度快的树都不好看。树高冠大,却是散乱不成形状。花开在树冠顶上,大红掺了点黄,火焰的颜色。树下仰视只见枝叶茂密,不大容易看到花。过年前后一朵朵花落在行道上,大而薄的一圈,像退了色的空的薄纸红包袋。一旦车轮碾过,便死死地贴在路面,转眼败成泥。我觉得很败兴。但是它开在树冠顶上,从上向下看去,一朵紧挨着一朵,盘成一个个硕大的花盘,衬着浓密的树冠,倒也有它的健旺。

  相对于江南,南国简直可谓无花,只因花皆不水灵。唯有三角梅还清亮。撇开花论树,先入为主的是棕榈科,主干清通,直到顶端才有枝叶向四处散开,不分季节的苍翠,简洁又畅达。椰子树是海南的招牌,枝叶硕长,绿中带黄,临水迎风最是摇曳。主干大多歪斜,是为了让人容易爬上去摘椰子吗?槟榔树才是看家的,主干笔直超细长,质地也光洁,所以歌里会唱:高高的树上结槟榔,谁先爬到谁先尝。是故意为难人吧?看你有没有那本事了。狐尾棕枝条上的小叶朝各方向生长,专业叫轮生,整个枝条便是浑圆,弯下来的曲线也优美,很好看,真像狐狸尾巴。大王棕更高大茁壮,叶子四排生,颜色也深,上扬或下垂比较直接,不讲究弧度。

  榕树则是南国的必须。大叶榕,小叶榕,高山榕,垂叶榕,长叶榕,金叶榕,名堂多得很。小区内车道弯曲,连接各楼,有三个大转盘,就是三棵大榕树,都砌了大大的圆坛,自然成为路标。停在第一个转盘,等在第三个转盘,是约定地点常用的语句。必须说转盘,不能说大树或榕树,因为榕树太多了,且都大。枝条上根根细丝飘飘垂下,如胡须,都是气根,长到接地后便入土成根,迅速粗壮,互相长到一起就会融成一体,如果不加干预,估计能把树长成柱形,枝伸到哪里根就随到哪里。所以榕树的主干都是纠结的,甚至分不出主次,垂下来的气根须也要及时修剪。难得是树冠舒展,越大越好看。

  木棉火红的花盘结长圆的果,果裂絮出,垂挂着,飘荡着。小时候的木棉枕头,就是它了。美洲大腹木棉主干膨隆,真个大腹便便,身上还有瘤子。形态不佳,不是好木材。

  很奇怪,凡是好木材,姿容必定也好。也许都出自岁月的积淀?凡是不堪之才,形态也必不堪。你只管速生,不待岁月,岁月便也不赋予你。

  最名贵的应该是紫檀。或是行道遮阴,或是园林景观,或是墙下静谧,或是湖边独立,最好奇凡是地面停车位,里档都是一排紫檀,匝地浓荫,这大概是很奢侈的遮阳物了。湖边长廊那一棵最大的,冠如华盖,花如桂子,一树金黄间墨绿,纷纷铺一地,每天厚厚的落一层,那是江南四月春长时节。紫檀的叶子颜色深绿,有暗哑的光泽,很是沉稳,树形如山,既放得开又收得拢。

  香樟也开花,细小如米,树冠又高大,略微粗心就注意不到。江南的家园香樟主打,花园里道路旁都是,所以很熟悉。厨房窗外那棵已经高过我家楼层了,伸展的枝条就要探入窗来。我把我们的家园称为香樟园。无论是梦是醒,香樟总是与家连在一起的。

  每个小山包都有桂花树,在热带超高乔木下见不到阳光,瘦小得可怜,走过时却也幽香可寻。我们楼前的桂花树,是住户种的,共有四棵,融入园林。海岛不以桂子显,会种桂花树的,想必来自江南。已经有苞了,气温再下降,就会飘香。在家乡,楼间的花园里都有桂花树,我们山墙窗下就有两棵,银桂。

  此地也是家,又不是家。新冠来了,我们一直没回上海。今冬想回家了,理由是,想吃矮脚青菜,打过霜的,比五花肉还糯。

  思念是病,且不治。无论所思者何,人,物,时光,空间,抑或者,什么也不是,只是思念本身。病如树,根一旦种下,便会一寸寸生长。看得见的是地上的枝叶花果,看不见的是地下的根系虬结。那每一寸清扬舒展,都是每一尺虬结换来的。

  若是同病,击一掌。若是不同,笑一下。(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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