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赏气根

在南国绿色世界里，一棵参天榕树算得上典型生动的写照。你若见过榕树，一定还记得那些缕缕缠绕硕大树身的褐色藤蔓，或浮悬于半空，或盘桓于地面，它们在庞大树冠浓荫遮蔽下，沉郁且疏朗，好似百年榕树那张苍劲老脸的美髯，每每让人驻足而动容。

这些柳枝般的藤蔓学名叫气根，它们是南方榕树一类植物的根须，大凡植物之根都扎入土壤，气根则裸露于空气之中，作为热带附身植物，多生长于乏氧瘴疠地区，吮吸外界养分，促成母体植物的新陈代谢。

初识气根是在南美洲巴西的伊瓜苏。十多年前，我曾去亚马逊河支流漂流。河水湍急，河床深嵌于沟壑之中，沿河两岸悬崖上攀附着成排齐簇的褐色藤蔓，像一群正在河边追逐嬉闹的浣女，迎风摇曳，妩媚动人。导游告诉我，那些垂柳般的植物叫气根，它们附岩攀崖，替岸上母树呼吸，千百年来孕育了沿河两岸亚马逊平原葳蕤景象。

前些日子，一拨文友相约去贵州黄果树，意在观赏心仪的黄果树大瀑布。路过一处叫天星桥的景区，却被那儿布满气根的烟雨奇景缠住了脚步，一拨文友恍若徐霞客再世，慧眼造景而流连转圜，直为此行惊喜不已。

天星桥在通往黄果树大瀑布的必经之路上。此处石壁林立，藤蔓缠绕，如同香山之红叶、黄山之松柏，天星桥景致全然由藤墨刻就，根笔描绘。漫步石阶小路而曲径通幽，周遭雨歇迷蒙，空气清新如涤，四方石壕、石壁和石峰间，攀附着缕缕气根，或委身于石崖，或迂回于涧溪，形态恣意，雍容伸展。

在我眼中，天星桥似一处天然根雕博物馆，置身其间，万顷盆景，寻寻觅觅间，凭你诗意一般眼光与情愫，举目皆趣，可谓一步生一景。仰面而视，陡峭石壁前，一排气根如垂柳般依崖而泄，恍若凝固了的瀑布；贴身于石壕的一株气根蜿蜒腾挪，水蛇般身躯如幻似真，宛若深居苗寨之仙女。转身俯瞰，袒露于石阶旁一道道胳膊粗的气根前俯后仰，好似一群虔诚信徒正匍匐于香案之下恭谨跪拜。我在步生石百步之外捕捉到一处佳景，但见卧榻于石壕脚底一方磐石上，盘桓着一簇错落有致的气根，经年习书的我，驻足躬身凝视，竟将它视作一尊秦篆石鼓文，那条条气根仿佛远古书家落就的雄浑笔触，遒劲、豪迈、凝重：横如勒马缰绳，竖同武士弓弩，折若御敌金钩。恍惚间突发灵感，眼下之物莫非一帧天书奇帖？当即拍摄收藏，只待归去日日临摹，此举无关形意，全然为得神韵。

天星桥还是一处点石成景的所在。徜徉石阶小路，随处可见嶙峋怪石与缕缕气根抱合一体，形影不离。但见石峰矗立，丝丝气根似弱柳扶风一般依偎其间，石峰揽美人于怀，若一对恋人正绵绵絮语，眼前温情如梦似幻，乘氤氲弥散开来。世人都见识石头坚硬、冷漠、刻板，而天星桥奇石迥异，缕缕藤蔓竟发端于石缝，翠绿仙人掌偏滋生于磐石，此番奇景撼动人心，莫非天星桥奇石原本饱含超然物外之温热，足以滋润生命？抑或天星桥奇石临仙界而得道？逶迤穿行间，石阶幽径越走越长，朦胧情感愈聚愈浓，怡怡然而不忍归去。

天星桥何来如此繁茂且别致生趣的气根？这要感恩于上苍恩赐与庇护。天星桥地处贵州喀斯特地貌，放眼皆石，浓荫匝地。其亚热带纬度使气根类植物常年富有充沛的雨量和足够的湿度，气根不苛求阳光，偏好氤氲烟瘴之境，天星桥特殊地形与茂密树丛造就半遮半掩的绿荫生态，对气候颇为挑剔的气根恰好有了一处天设地造的环境，自然成为它安身立命的襁褓。

在我看来，与石为伴，气根多半沾染石头的气性，它身处瘴疠，朝夕阴霾，诚如石头一般安静守笃，其伴身母树，不离不弃，又如石头一般诚实厚重。

气根一直掩映在巨大榕树之下，让人忽略了它的存在，这得感谢天星桥的能工巧匠，让气根家族露了一把脸，使默默无闻的气根一展美姿，在独特的环境里无拘无束，放浪形骸。观赏气根，也让我们一下子洞悉到，生命原本是率性而无羁的，形态可以放达而性气不可狷狂，襟怀可以坦荡而性情不可乖张。（戴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