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民宿

遥看起伏的山峦，心存疑惑：把店开到山顶，哪来的底气和自信？过了一个小镇，车子往山上爬的时候，是在一条不足丈宽的小路上。路已年久，不少地方坑洼不平，好几个弯道，极陡，路边不见护栏，我瞪着眼睛，双手紧紧攥着扶手。

近一小时的惊恐后，终于见到被大树环绕着的一幢幢钢架结构的时尚小屋，夕阳斜照，大玻璃墙晃人眼睛，飘窗摆着素雅的靠垫。突然想起，困在这高山僻壤之巅，晚饭没法下山吃了，那险窄之道，在漆黑的山林里，谁还受得了一上一下？

沿着蓝色的泳池走向餐厅小楼时，心里是吃一顿“高级”晚餐的新奇和无奈。入座，没想到服务员是一位农民大伯，脸色黝黑，沧桑皱纹。一开口，是本地土话：“你们城里人，要吃鱼虾，我们这里呒没，山里养着鸡、猪，种着菜、豆，你们就点几个土菜好了。”

心中倏然有了安定感：土菜，不会奢华了。

摆上桌的是，一盘肥腴的整鸡，是蒸的，配有一碗汤。大伯说，汤是蒸鸡时，在笼下接着的。一盘风猪肉片，切得有一厘米厚，肥得白、瘦得红，咸香气馋人。一碗山药排骨汤。芹菜炒豆腐干，在盘子里堆得老高。这一组粗、土、简、拙的农家菜品，就是小时候去乡下舅舅家里吃的啊，舅妈的厨艺，还比这要精细很多，哪会把肉片切得这么厚。

吃着黄嫩的鸡、大块的肉，看着民宿里的小楼、树丛、泳池亮起的五彩灯饰，闪烁耀眼，不觉有一种疏离感。

问老伯：“这么漂亮的地方，哪儿养猪养鸡种菜做豆腐？”“这山大着呢，哪儿不能搭个棚，筑个栏？”

“请了城里的厨师啦？”“我们的食材好，谁烧都好吃。就老板他姐在厨房天天忙着。”

“你是老板的长辈，这样辛苦，找几个年轻人当服务员多好？”“找了几个，管着民宿。那电脑网络啥的，咱不懂。老板自个儿在外面开着厂子，让我这60岁老头帮个手。”

“大伯，你看鸡和肉都吃不完，您帮个忙放入冰箱，明天中午热热再吃，行吗？”“应该的，可不能浪费了。”

大伯的关照，让我有在家一样的随意。

第二天早餐，给我们端来煎饼、发糕、鸡蛋、大米粥的正是老板他姐。

“我知道你们四个人，先给煎两个饼，等睡懒觉的小青年来了，再给他们煎，这饼热着吃香，”她爽直地笑着说，“这鸡蛋新鲜，那几样小菜是现炒的，腐乳是自己做的，喝粥吃它最好。你们先吃着，不够再添。”

煎饼掺了鸡蛋，又撒了小葱，两面黄而不焦，一口咬下，脆香满舌。煮鸡蛋咬开的蛋黄，呈金黄色。这是散养鸡下的蛋，它们吃树丛野地里的小生物，精气充溢。

老板姐姐不穿戴工作衣帽，兜着围裙，来回忙着，只像个农家厨房里辛苦的老嫂子。

走出后院，有一观景台。春阳和煦，满山翠绿，映山红点点，山坡上层层果树茶树连绵而去，远处的绿丛间，横卧着一排排白色塑料大棚。

“你们看景啊？”是民宿服务主管。正挎着竹篮转向山里去。

“你进山干啥？”“挖点野菜给你们尝鲜。中午添个菜噢！”昨天还躲在窗后，拍我们闲逛的照片，说是要在民宿的公众号上用的干练女孩，今早一转身，像个清纯的村姑了。

山道蜿蜒。闻鸡鸣鸭叫。走着，抬头看到一扇大木门上横挂着“有机示范园”的牌子，背衬蓝天，在阳光下闪亮。门内，几个中年男女在商量着事。一打招呼，那女子，竟是民宿老板的三姐，示范园当家人。她说，这里是市和县里的试点，我们要向市场提供原生态农副产品。她的背后，一幢木板老房子的廊檐下，密麻地挂着几排正风干的猪大腿，香味飘散。找到民宿餐食的源头了。我们吃的土菜，正是从这里“端”上桌的。

民宿是现代的农村旅舍，都筑于田边、溪畔、山间，村景入眼。有农食之餐，可与宿景相谐，更是城里人一次又一次入乡的诱引和牵念。会琢磨城里行游者心思的农家人，便敢于把民宿开在山顶之上。

山野空灵，花果飘香，豕壮禽逐。回城后，常在闲静之时遥想那一片净土。待我再登山而去，也还想见到在餐厅前后忙着的那两位老人。听说，后山那条更为险峻的上山小路，已在修缮拓宽了。（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