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佳楠：绝望容易，希望很难

小的时候，每逢春节电视台里都会重播周星驰的喜剧。虽然看过无数遍，但每回重看，《唐伯虎点秋香》里的“含笑半步癫”，《大话西游》里啰里八嗦的唐僧，还是会让我笑到抽筋。这样一笑，年味也就来了。

刚过去的元旦，或因怀旧，我在洛杉矶独自过了一场周星驰电影节，本来只想哈哈大笑的我竟然被弄哭了。有人说周星驰始终怀一颗童心，所以有了《功夫》里的棒棒糖和《长江七号》里“哆啦A梦”般的七仔。也有人说周星驰给小人物尊严，《喜剧之王》尹天仇无论生活多么潦倒，始终坚信“我是一个演员”；《少林足球》里与现代商业社会格格不入的前少林弟子，终于在足球场上扬眉吐气。

这些都对，但童心也好，尊严也罢，周星驰电影始终在反抗一种声音。这种声音无名无主，但我们都很熟悉。倘若你是女生，周围人会告诉你，女生逻辑思维很差，学不了理工科。倘若你是穷人，从小你就会被教导要务实，找个能够谋生的工作，天马行空的梦想跟你无缘。倘若你去到异国他乡，成了少数族裔或外来者，总有人让你觉得短人一节，你应该满足于你拥有的一切，不要“贪图”更多权利。一开始，我们知道那些声音是未经检审的偏见。然而生活并非一帆风顺，当我们一再遭遇挫折，忽然有一天，我们相信了那个声音。我们相信在一次重要的物理考试中发挥失常，不是偶然，而是因为我是女生。我们相信艺术这条路走不通不是因为这条道路本就艰难，而是因为我们这样的孩子不该妄想艺术。我们在被主流声音贬损，被吼“滚回家乡去”的时候，想到的不是用同样的分贝吼回去，而是觉得他们说得对，我确实没资格待在这里……

周星驰电影里的人物被这样的声音裹挟，就拿《少林足球》举例，曾经有“黄金右脚”之称的明峰（吴孟达饰）不仅被打成瘸子，还要日日被当年的队友强雄（谢贤饰）取笑和侮辱。金刚腿阿星（周星驰饰）梦想发扬少林功夫，现实中却只能拾荒度日。而他大师兄（黄一飞饰）的铁头功只是用来承受酒吧老板砸来的空酒瓶。我们可以把这些影片看成励志电影，因为这些小人物不去听信那些声音，坚持寻梦，所以金诚所至，金石为开。但我感到周星驰电影最感人的莫过于小人物之间的情谊，处于绝境中的个体脆弱无依，很容易放弃或投降，但因为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之间的扶持和理解，生活重现阳光。

不仅是电影里的星女郎们个个都挣扎于社会的边缘，男主角也是在遇见了同于绝境中追梦的伙伴才终于焕发新生。《喜剧之王》里最震动我的是吴孟达饰演的卧底警员对尹天仇的相知相许，因为前者是真正的演员；《少林足球》里，这一队每日遭人凌辱唾弃的兄弟团结一致，众志成城。在录制台湾综艺节目《康熙来了》时，周星驰坦言，小时候家境清寒，但是他的母亲从不会阻止他的梦想。因为没钱去上功夫课，他就在家里装一个沙包练拳。当时家里很小，他打沙包的时候，家人还在旁边的桌子上吃饭，要时时闪避沙包的突袭。即便如此，他们不怨一声，他照打，他们照避，照吃。

我把这个画面想象为周星驰喜剧的原画面。我一直很喜欢中文里“知音”一词，是因为“知音”的存在，我们才明白那些不具名的偏见是杂音。无论是文艺作品还是人生，绝望容易，希望很难。我因此感激周星驰的影片，他不仅坚持梦想的弥足珍贵，更点燃一种希望：你会遇见包容、理解和支持。我不觉得这种希望是廉价的，因为电影中小人物的知音并非灰姑娘穿上水晶鞋才能邂逅的王子。倘若你不幸处于人生的黑夜，与你相互取暖的人就在你周围的茫茫黑夜里。（钱佳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