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丁剑平：应该用中医的方式慢慢调理解决金融问题

图说：上海国际金融中心研究院副院长、现代金融研究中心主任丁剑平 摄影：胡晓芒

　　叩开丁剑平教授位于上海财经大学毓秀楼3楼的办公室，他正埋首书桌和学生讨论近期研究，办公室角落里的一张躺椅引起了记者的注意，被子、靠枕齐全。丁教授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最近太忙碌，五一假期也没有休息，有时候实在累了就靠一靠歇一会儿。

　　丁剑平是上海财大金融学院教授、博导，现任上海国际金融中心研究院副院长、现代金融研究中心主任。自2000年从日本取得博士学位回国成为上海财大第一批“海归”学者，十余年来国际经济学（金融与贸易）、计量经济学、中国经济问题一直是丁剑平的研究重点，他的课题一直获得国家、市级项目支持，累计发表的中、英、日论文多达百余篇，此外他还著有《中国经济国际一体化进程的实证研究》、《人民币汇率与制度问题的实证研究》、《“走出去”中的人民币国际化》、《汇率学》等著作。

　　他始终认为，在感兴趣的领域持续深耕，必有收获，而作为学者、国家智库研究员，更应将透彻的研究和建议呈现，为国家决策提供参考。

　　去年年末，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执行董事会一致投票同意将人民币纳入特别提款权（SDR）篮子，人民币成为继美元、欧元、英镑、日元之后的第五个成员。正式“入篮”半年，人民币在国际化进程中迈出重要一步，但在全球金融市场上的成交量、支付清算体系效率等方面要提高话语权还没有很好的表现。丁剑平教授认为，人民币“入篮”相当于在这场全球金融“奥林匹克”中获得了裁判权资格，但货币国际化与国家经济发展密切相关，目前人民币距离成为一名不受他国影响的“优秀独立裁判”还有一段路要走。

中国不会爆发大规模金融危机

　　4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提出要高度重视防控金融风险，加强监管协调，加强金融服务实体经济。尽管今年一季度呈现回暖，但目前优化金融资源配置、振兴实体经济的一系列政策似乎还未充分发挥作用。“我们依然可以看到一些脱实向虚的现象。”丁剑平教授指出，“有一些企业长期忽视主营业务大力开展兼营业务，当实体经济出现问题的时候，就靠兼营（房地产）业务度过危机。这其实是很不健康的现象，将会导致市场低迷，影响创新甚至产业调整等发展。”

但中国不可能出现大规模的金融危机，丁剑平教授解释，这是因为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和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时，中国都还保留着资本项目的管制，资本无法大规模外流，避免出现流动性短缺。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危机不存在，丁教授进一步指出，中国面对的问题有许多来自历史遗留原因，当前处于许多问题积累到快要爆发的阶段，不可能一下子解决，“应该用中医的方式，慢慢调理。”

　　丁剑平开出了“第一方”——创新是经济发展的核心资本。“一个国家的经济最终要靠创新，但以金融支持创新和调整产业结构是非常困难的。因为产业结构的调整本身就需要很长的时间（内生性）和巨大的成本。”他说，“实际上，一个地区的创新是需要长期的积累的，并不是凭空产生的。而且产业创新不可能遍地开花，要将有限的资本放在重点发展创新产业。”目前，全国多地区都在探索发展创新产业，丁教授举例说，“上海正将创新放在一切的首位。但上海应该是引领性的，琢磨未来科创的方向，要找到全球未来科创的方向。但是任何科创都要依靠本地区的长期积累，不可能和长期积累隔绝，应评估最具优势和潜力的产业，找到未来核心竞争力并专注发展。

　　鼓励和发展创新还要有“给力”的金融市场作为后盾。“苹果、微软在‘小时候’都是通过资本市场融资，而美国的资本市场有创新板、中小企业板，能够提供很全面的信息和机会。”丁剑平认为，应进一步完善我国证券市场，降低准入门槛、完善上市监管方案，给予更多创新中小企业入市的机会；通过与金融创新对称的金融监管，对以往积累的数据进行分析预测，及时制止突发恶性事件，避免恶性炒作、遏制恶意投资行为等，创造更好的投融资环境。“当然证券市场的完善不是一蹴而就的，这与投资者素质等也有关系。有一万个理由支持创新，也有一万个理由支持中国资本市场”他说。

进一步推进人民币国际化

　　如果证券市场做不好，在影响中国产业创新的同时，还会阻碍人民币国际化的继续推进。“人民币国际化需要金融市场的支持。”丁剑平解释，“推进人民币国际化，就是要让更多外国居民持有人民币。如果这些由外国居民持有的人民币能够在中国进行存款、买房，进入股市、债市等，既能为中国资本市场带来后备资金，又不可能引发通货膨胀，这能为中国经济的平稳发展提供最好的条件。”

　　但要吸引外国居民来投资，就需要中国产业和金融市场具有一定的“异质性”。丁剑平教授说，“这意味着我们的商品要有国外市场中没有的特征，也就是说我们生产的产品必须比国外强，成本低和产量高，才能有定价的权利。”丁剑平以黄金为例解释，去年4月，全球首个以人民币计价的黄金基准价格在上海发布，首个“上海金”基准价定格于256.92元/克。之所以可以用人民币定价黄金，是因为中国作为世界最大黄金生产国和消费国，黄金产量就可以支持全球用人民币来定价。“未来高铁也完全可以用人民币定价，因为这是中国具备有生产全球定价权的产品。另外，中国有华为这样的大企业不断进行创新、做强，生产他国需要的产品，提高全球消费者依赖度，国外的消费者也就自然能够接受人民币支付了。”

随“上海金”的发布，去年年末人民币纳入SDR正式生效也成为人民币国际化道路上迈出的又一重要步伐。丁剑平将中国“入篮”比作成为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裁判，“举牌打分的权力有了，但是如何去成为一个优秀的裁判仍然需要很长的时间去磨练。”作为一名“裁判员”，中国还未真正独立——人民币汇率本身还需要参考其他国家的货币。“人民币国际化与经济发展有关，与国家做大做强有关。随着中国经济迅猛增长，对外贸贸易相对GDP的比重逐年下降，从改革开放时对外贸易权重的60%下降到40%。尽管相对美国20%的占比还显高，对外贸易依赖性大，但随着国家对外贸易不断增强，内需不断提高，人民币最终一定会成为独立性强、可自由浮动的货币。而中国也一定会逐渐成为能够依据主观判断对全球产品价值打分的‘独立裁判员’。”

　　此外，全国各自贸试验区为拓展人民币职能搭建了良好平台。“一带一路”作为对外贸易方向多元化的战略之一，不仅有助于进一步推动人民币“走出去”，也为人民币国际化提供了重要路径。丁剑平设想到，“如果做到了人民币国际化，将会实现人民币投资、人民币支付，国际贸易则相当于省际贸易。”但是机遇的背后也存在着风险。货币差异、地缘政治、文化不同等带来的风险使得中国企业“走出去”并没有那么容易。丁剑平指出，既然是对外投资，无论用外汇还是用人民币，都要考虑风险收益。假定使用外汇，就要与美国的国库券收益率（包括流动性和安全性）进行比较；若使用人民币对外投资，则还要考虑与国内的公司债收益率等进行比较。一般来说，上述两类都不得不面对“当地货币定价壁垒”问题。当地投资的雇佣人员工资、项目完工获得收益等都是用当地货币。要用“双向资金池”（人民币资金池+外币），避免“一带一路”建设中企业资产负债的风险。考虑到人民币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货币还没有建立起直接兑换关系，多数通过美元套算来获得，用美元或是人民币对外投资，都面临着当地货币不同程度贬值的风险。为了确保投资收益，可采取两种对策：一是完善上海国际金融中心的衍生品市场；二是建立更多的大宗商品人民币交易平台，对冲预期的风险。“例如高铁建设，高铁门票的买卖使用当地货币，而结算时如果选择本地货币，可能面临贬值风险。但如果选择美元进行结算，那么其实还是没有绕开美国，会进入美国的支付系统，并受到美国监控。变相帮助推进美元国际化”丁教授说，“所以要推动人民币国际化，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从第一期到第二期的推进。但是这个过程是并不容易。一方面要面对，当地居民长久的货币使用习惯；一方面是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要开发得更安全、更实时到账，且实现更低成本。”

　　尽管当前人民币国际化正处于“低潮期”，但丁剑平相信，随着未来人民币的升值，人民币国际化将迎来高潮期。

学术研究是一辈子的事

　　“一带一路”中面临的风险和挑战是丁剑平团队当前正在进行的研究之一。当前国内外复杂形势下，经济改革的每一步都十分关键，而智库需要紧跟形势，完成更扎实、更精细和更科学的工作来为国家决策提供参考。这也是丁剑平研究工作的动力和原则。大约17年前，丁剑平在日本取得博士学位后，他觉得研究中国经济问题更有兴趣，因为国内有更多合作伙伴、团队一起开展研究更有意义，因此他选择回到家乡上海，将大学校园视为研究的乐土。这些年，他一心一意做研究，可谓“高产”——完成了多本专著，在权威期刊发表近百篇论文；他的研究成果多次被决策部门采纳，他负责的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获得免鉴结项和优秀等；近五年他主持的多项国家级、省部级项目和课题围绕当前中国金融改革最核心的部分而深入分析，也发挥了影响。

　　丁剑平对研究的执着也源于他的热爱。实际上，他最早学习的是英语专业，语言让他掌握了一项认识世界的得力“工具”，他阅读了大量文献，发现了对经济学的兴趣。于是他又读经济学学士、硕士，再赴日本一桥大学取得经济学硕士和博士学位。2007年至2008年，丁剑平到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斯隆管理学院）访学，作为富布赖特项目高级研究员学习了统计学和计量经济学。“语言专业跨到经济学和金融学专业，数学是一个难以跨越的门槛，我在日本和美国求学期间，努力通过软件编程来加强对数学的理解。跨专业是个成本很大的跨越，时间和精力付出很多。但事实证明，我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因为我终于找到了值得我研究一辈子的事业——国际金融、货币银行、人民币汇率等宏观经济问题。”

　　不过，丁剑平不是埋首书堆的苦行僧式的教授，他喜欢参加学术活动，和同行在交流中了解最新的研究领域；他喜欢和团队交流，在不断的磋商中将学术研究做得更加完善。他也喜欢和学生互动、相互学习，他觉得学生常有创新的想法，有时甚至比老师懂得更多。教书多年，丁剑平带过的硕士、博士已有70多人，他们绝大多数在金融一线工作，无论是否已经离开校园，丁剑平的学术活动永远向学生开放。（新民晚报记者 易蓉 实习生 周永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