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门间里有副臼

　　虽然二十年前就不再用石臼舂粉，而是用“轧粉机”轧米粉，但阿奶总讲：轧粉没有舂粉软。

　　腊月初十刚过，家家开始筹划：买点啥，弄点啥？敬灶神、贴门神、掸檐尘、备礼跑亲眷……当然，“焋糕做圆子”是乡下过年大事体，马虎不得。单讲“焋糕”，隔夜先把粳米、糯米按比例掺和拌均匀，大大到后水桥淘米滗干水，晾在淘箩一夜天，等米晾干大半，就可以舂粉了。

　　舂粉要有石臼，我伲宅上有三副石臼，且都是“脚臼”：东、西场头各一副，还有就是宅基当中的我家“绞圈房子”墙门间里有一副。

　　宅上人讲“石臼”，不讲一只，讲一副，原因是除了埋在地下，臼口略高出地面的一口石臼外，还须配几样家什。一条踏板两米长，一整块木料实墩墩，又以踏板当中装轴点分前后两部分。踏板前半段，功能是捶击米粉。一块方石，足有廿斤上下，捆在踏板顶头。两只稻草团各自垫在方石面上及底下，固定防滑。一段硬木纵向压在方石上，再用麻绳两头绞紧。一道箍铁柱头装在踏板下，直接捶击米粉。踏板后半段，是舂粉人踩脚用力的地方。一个锅形浅坑挖在踏板末端的地上，可使踏板踩得低于地面，以便抬起舂臼的铁柱头。还有两块石料分左右埋在地下，宅上人称之为“石耳朵”。我虽不知“石耳朵”埋多深，但露出地面矮矮的两截“耳朵”，杵在那里，从任摇、任捶、任踢都纹丝不动来看，绝不会浅。两只“石耳朵”上各凿有一道圆槽，以放置踏板轴。等到一根竹竿撑好在墙门间墙壁上，充作舂粉人扶手后，一副完整的石臼就齐全了。

　　现今早已不见那种石臼了，而且，岂止现今，即便二十年前，宅上过年焋糕做圆子也不再舂粉，而改为上镇让“轧粉机”轧米粉，虽花钱，但省工省力。不过，大大、阿奶总讲：轧粉没有舂粉软熟好吃。

　　待把一副石臼前后配套好了，“舂粉”工序也一目了然了。一个舂粉人站在踏板上，一脚前一脚后，前脚踩在“石耳朵”处的踏板上，后脚则用力把踏板踩下去，让前踏板高高翘起，再松开后脚，“咚！”方石压着铁柱头猛地舂进石臼，捶碎石臼里的米粒。就这么一下一下又一下，经过无数次的捶击，米粒终于舂成了米粉。然后，另一人蹲下身子，从石臼里舀出米粉，用筛子细细地筛，纷纷扬扬筛出来的米粉雪白绵软，筛不尽的粗粉连同新的米粒再倒入石臼里。就这样，周而复始，直到把焋糕米粉全都舂好、筛好。

　　宅上三副石臼，数我家的最好。这不是我瞎讲的，只须看看来舂粉的乡邻乡亲有多少就明白了。除了我家居宅基当中，东、西场头人过来方便外，更主要是靠我大大平日收作得好。“舂粉”这项力气活，如果遇上踏板轴不顺、柱头不正，那么只能事倍功半，舂粉人甚而冒火，出一身臭汗骂声娘。这种脱头落襻的尴尬事，在我家墙门间是从来没有过的。

　　轮到我家舂粉总归已“年脚跟”。阿奶一直讲：我伲屋里便当，啥辰光都可以，不耽误过年。所以，我家舂好粉，就坐看新年各家各户炊烟袅袅，蒸糕飘香了。（潘修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