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的新年惊喜

　　《红楼梦》第四十二回中，贾母送了刘姥姥许多礼物，其中有两个荷包，装着“笔锭如意”的锞子。贾母的丫鬟鸳鸯，跟刘姥姥开起了玩笑，取出锞子说：“荷包拿去，这个留下给我罢。”她见刘姥姥信以为真，忙把锞子装回去，让刘姥姥留着，过年时给小孩子们玩。

　　锞子，本是清代的一种金银度量单位。《红楼梦》时代，银块按重量，主要分为四种：最重的是元宝，每个重五十两；其次是中锭，也称小元宝，重约十两；第三类是锞子，重量多在五两以下；最轻的是滴珠，也叫福珠，是散碎的银子。

　　闪闪发亮的锞子，在《红楼梦》中，常常作为体面、精致的礼物，有经济价值，更有观赏价值，还寄托着美好的祝福。除夕时，主人们会把金、银锞子装在压岁荷包里，赏赐给晚辈、仆从，作为压岁钱。每个人拿到的锞子，形状、纹样都不同，打开荷包，有小小的惊喜。

　　宁国府的一包碎金子，称重一百五十三两六钱七分，熔化后一共铸成二百二十个金锞子，平均每个将近七钱，小巧玲珑。花样“有梅花式的，也有海棠式的，也有笔锭如意的，也有八宝联春的”。宁国府的主母尤氏，收好金锞子，又催着仆人，把银锞子交上来。

　　同时代的《帝京岁时纪胜》记载，每年腊月，京城的钱店、银号会为客户兑换压岁金银锞子，常见的形状有梅花和海棠。这类造型之所以流行，一来是梅花高洁，为“岁寒三友”之一，海棠则象征富贵，寓意美好，让压岁钱也“升华”了。二来是传统工艺美术中，梅花形状只有五瓣，而海棠更时常被高度“抽象”成了四瓣，样式简单、便于铸造。

　　贾府的另一种锞子，造型简洁，上面刻有别致的吉利纹样。例如，“八宝联春”图案，多指佛教的八件宝器：法轮、法螺、宝伞、宝瓶、白盖、盘长（即吉祥结）、莲花、金鱼。有时，也指道教中八仙的法器。而“笔锭如意”，谐音“必定如意”，构思颇为巧妙。锭、笔和如意三元素，分别由金银锞，还有刻在其上的毛笔、如意图案构成。

　　老上海的“裘天宝德记”银楼，创立于嘉庆、道光年间，打造的“笔锭如意”银锞子，做成迷你元宝，上有毛笔和灵芝如意的浮雕，两者交错，呈十字形，如意柄上更刻有吉祥花草和“卍”字纹。银锞重15.3克，按照“一斤十六两”的量制，才不过四钱多，比《红楼梦》中的还要轻巧，精妙程度，媲美核桃壳雕刻的小舟。

　　除了将金银锞子包入荷包，《红楼梦》时代的大户人家，更是别出心裁地将它们包进了鲜美的水饺。吃到锞子，预示来年顺利。这一风俗，似乎脱胎于唐宋时京城正月流行的“探官茧”。那是一种厚皮包子，两头尖尖，可荤可素，馅儿里藏着纸签或木签，上面写着官位，每人拿一个，来占卜日后的官运。

　　有趣的是，基督教也有类似的传统。每年一月六日的主显节，纪念耶稣诞生为人后，第一次显现給外邦人——东方三博士（也称东方三王）。为了纪念这个日子，人们在那天也会吃一种甜点，英文、法文名是“国王饼”，德文名是“三王饼”。饼里藏着一个小瓷人，大家把饼切开分食，吃到小瓷人的，就是幸运儿。

　　除了吉庆日子，金银锞子在贾府日常的人情往来中，也是馈赠佳品。书中第七回，王熙凤去宁国府做客，见到了少奶奶秦可卿的弟弟秦钟。凤姐初会秦钟，是预料之外，并未准备见面礼。服侍她的丫鬟仆妇，忙过去告诉凤姐的心腹丫鬟平儿。平儿知道凤姐与秦可卿亲密，秦钟虽然年幼，见面礼不能太单薄，就大方地备了一份礼物：一匹衣料，还有两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让人送过去。凤姐见了，只是笑笑，说礼物太简薄了。

　　凤姐见到闺蜜的弟弟，清秀腼腆，温和有礼，很是惊喜，甚至说秦钟把宝玉比了下去。而秦钟家中清贫，意外收到长辈丰厚、吉利的礼物，想必也是惊喜的。脂批称：“强将手下无弱兵”，夸奖平儿会审时度势，办事可靠。凤姐心中，自然是赞成平儿的安排，表面却自嘲礼轻，好比千里送鹅毛，强调她和秦可卿情深义重。

　　在这钟鸣鼎食之家，心直口快的凤姐，面对至交好友，依然要拿出当家人的礼节和客套，甚至显得有点虚伪了，令人读来既好笑，又感慨。（戴萦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