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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说中华创世神话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胡中行     编辑:史佳林     2018-01-06 15:41 | |

中华是个多民族的概念,创世神话通常是以民族为研究范畴的,中华有五十六个民族,就应该有五十六个创世神话体系,面对如此大的课题,哪怕是“浅说”,也绝非我所能及,所以这里我想说的,只是汉民族的创世神话,“酌蠡水于大海”,特此说明。

一、什么是神话

首先,我们碰到的就是神话的定义问题,按照比较传统的说法,神话是“远古时代的人民,对其所接触的自然现象、社会现象,幻想出来的具有艺术意味的解释和描述的集体口头创作。”(游国恩《中国文学史》)这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神话创作的时代问题,换句话说,神话的创作本该是远古时代我们祖先的专利。

但是,事实又好像并非如此,我们民族几千年来,一直在不断地“创作”着新的神话,比如《封神演义》《西游记》等等。对于这个问题,应该怎样去理解呢?

我认为,首先需要我们对“神话”的词源做一番考察,得出的结论是,“神话”并不是我们古汉语中固有的词汇,而且引进甚晚,1903年,诗人蒋智由(观云)在《新民丛报》发表《神话历史养成之人物》一文,最早使用了“神话”一词。它来自希腊语,原意应该是“远古时代关于神的故事”,马克思也曾经明确指出,神话是人类童年的产物。由此可见,上面那段对神话所下的定义,正是以此为据的,如果严格地用这样的定义来衡量,那么要把《封神演义》《西游记》当做神话,显然是不合适的。

但是,从另一个方面看,正是由于“神话”是外来的而非汉民族所固有的词汇和概念,因此我们在具体运用的时候,就会显得不那么严格,这恐怕是一种带有普遍性的现象。

由此想到了一桩佛教的公案,那就是“观世音”和“观自在”究竟哪一个名号更接近梵文的原意?这里牵涉到一个外来语的翻译问题,鸠摩罗什的翻译是“观世音”(Avalokitashvara),玄奘认为译错了,正确的应是“观自在”(Avalokitesvara),他说:“阿缚卢枳伊湿伐罗,唐言观自在。合字连声,梵语如上;分文散言,即阿缚卢枳低,译‘观’,伊湿伐罗,译曰‘自在’。旧译为光世音,或云观世音,或观世自在,皆讹谬也。”(《大唐西域记》)在梵文中,“声音”和“自在”的读音十分接近,误译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在中国民间乃至佛教界,两者并存又有何妨呢?

沿着这个思路,对于什么是神话就有了狭义与广义的两种解释,比如《辞海》,在对神话作了如同上述的解释之后,接着写道:“历代创作中,模拟神话,假借传说中的神来反映或讽喻现实的作品,通常也称神话。”由此可见,《封神演义》《西游记》等后世的作品就是属于这个意义上的神话了。而今天我们所要讨论的,则是狭义的神话,主要就是中华创世神话。

二、神话是什么

不要误会我是在做文字游戏,两个问题的确是不一样的。上一个问题回答的是神话的定义,这一个问题回答的则是神话的内容。

有个概念必须弄明白,神话并不单纯是人类纯意识和心理的活动所产生的,而是对远古时代客观现实和人类生活的反映。举个例子来说,比如太阳,在人类的心目中总是和光明联系在一起的,这是因为太阳沐浴万物,给世界带来生机。世界上许多民族的远古神话,都有一位英武的太阳神,比如希腊的阿波罗、埃及的赖、印度的苏利耶等等,而我们中国的炎帝(太阳神)与神农(农神)的合二为一,把太阳造福于人类这一现实表现得更为形象,更为典型。从功利的角度说,远古的人们崇拜太阳,尊奉太阳为神,就绝不是一种纯意识和心理的活动,而正是那个时代的客观现实和人类生活的反映。

奇怪的是,与崇拜太阳相反,我国有一则神话“羿射九日”,反映的却是对太阳的厌恶,这则神话历数了太阳的危害:“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于是便发生了后羿射日的壮举。这种厌恶太阳的心理,又是产生在怎样的客观现实基础之上的呢?有研究者对此做了解释:“关于尧时羿射日的神话则说明,在我国古代有些部族或氏族,因生活于干旱的西部地区,长期受炎热之苦而把太阳当作恶神或敌对之神。”(朱天顺《中国古代宗教初探》)我认为这个解释很有道理,因为后羿在神统上属于黄帝一系,而黄帝族正是由西北地区“入主”中原的。西北地区炎热、干旱、缺水,是产生羿射九日神话的土壤。所以说,“羿射九日”这则神话的产生,同样也不是纯意识和心理活动的结果。有趣的是,羿射九日而不是射十日,终于没有使天下变得漆黑一团,可见我们的祖先即使在创作神话时,也没有离开客观现实的基本点。这则神话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我国的西北地区是中华民族艰苦奋斗的发祥之地,历史上最强大的朝代西汉盛唐都植根于此,并不是偶然的。

值得注意的是,我们在承认神话是对远古时代客观现实和人类生活的反映的同时,也必须承认这种反映仅仅是一种“变了形的折射”,因为神话毕竟只是远古时代人们的天真幻想而已。最近看到一篇文章,居然“考证”出“羿射九日”乃是个真实的历史事件,指的是后羿领导重新修订历法、恢复历法秩序的伟大工程,从而“创造了安全舒适的生活环境,界定了万民的生活空间,奠定了尧帝统治的社会基础。”由此断定后羿其实还是个“科学家”。对此说我实在不敢苟同,因为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谁也不该相信“羿射九日”确有其事了,那种离开了神话的本质,硬要把神话考证为历史真实的言说,绝对都是无稽之谈。

三、中华创世神话的考察

考察中首先遇到的问题就是,中华创世神话究竟丰富不丰富?平心而论,同世界上神话发达的国家比,我们的神话的确算不得丰富;而且同我们自己的其他文学样式如唐诗宋词比,也是比较薄弱的。但是,我们承认这样的事实,绝不等于可以贬低中华创世神话的崇高地位,恰恰相反,我们的神话,是中华民族的初民们留给后人的极其珍贵的遗产,无论从文学角度,还是哲学、史学角度,都有着无可替代的研究价值,这点毫无疑义。

接下来的问题更为重要,那就是造成我们的神话不够丰富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这是个极为复杂的问题,需要说明的是,所谓的不够丰富,只是从现存的神话片段来分析的。由于神话的时代离我们实在太久远了,因此就不能排除我们的神话原先是很丰富的这样一种可能性,当然这是假设之辞,并没有充分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但有趣的是,同样没有充分的证据能够推翻这一点。我始终认为,这种假设之辞还是有相当道理的。首先,我们民族是由成千上万个氏族和部落融合而成的,这种融合并不都是充满了诗意,其中有惊心动魄,也有血雨腥风,而激烈动荡的社会生活,正是大量产生神话的重要条件,《荷马史诗》不正是在特洛伊战场的废墟上诞生的吗?其次,这种大融合,既是政治的,也是文化的,而这种文化的大融合又必然使得神话焕发出迷人的异彩;再则,我国地域宽广,自然环境复杂多样,这又导致了人们同大自然斗争方式的多样性,从而也为神话的丰富提供了舞台。

如果承认我们的神话原先是丰富的,那么就有必要分析神话失传的原因了。

现在致力于神话研究的学者很多,但我还是想举几个老一辈学者的代表性观点,一是鲁迅,他在《中国小说史略》里这样写道:“中国神话之所以仅存零星者,说者谓有二故(两个原因):一者华土(中国)之民,先居黄河流域,颇乏天惠(缺乏创作神话的天才),其生也勤(生活勤劳),故重实际而黜(排斥)玄想, 不能集古传(古代传说)以成大文(整理成巨篇)。二者,孔子出,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实用为教,不欲言鬼神,太古(远古)荒唐之说(神话),俱为儒者所不道,故其后不特(不只是)无所光大,而又有散亡。然详案(仔细考察)之,其故(原因)殆(大概)尤在神鬼之不别,天神地祇人鬼,古者虽若(似乎)有辨,而人鬼亦得为(也可成为)神祇。人神淆杂,则原始信仰无由(无法)蜕尽;原始信仰存则类于传说之言日出而不已(层出不穷),而旧有者于是僵死,新出者亦更无光焰也。”二是胡适,他在《白话文学史》里说:“古代的中国民族是一种朴实而不富于想象力的民族,他们生在温带与寒带之间,天然的供给远没有南方民族的丰厚,他们需要时时对天然奋斗,不能像热带民族那样懒洋洋地睡在棕榈树下白日见鬼,白昼做梦。所以《三百篇》里竟没有神话的遗迹。”三是茅盾,他的《中国神话研究初探》则认为,中国神话的不够发达,原因有二:一为神话的历史化,二为当时社会上没有激动全民族心灵的大事件以诱引讲述神话故事的诗人出现。“神话的历史化,固然也保存了相当的神话;但神话的历史化太早,便容易使神话僵死。”至于诱引“神话诗人”产生的大事件,“在武王伐纣以后,便似乎没有。”

在上述三家的观点之中,我最有同感的,一是茅盾的“神话历史化”,二是鲁迅的“儒家破坏说”,因为这两种观点都可以找到大量的佐证。

关于“神话历史化”,就可举个例子,《史记·五帝本纪》载:“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豸区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这段记载所保留的神话残迹是明显的。尤其是“教熊罴貔貅豸区虎”这一句,《索隐》注云“此六者猛兽,可以教战,”显然没有抹掉神话的色彩。可是《正义》却从史学的角度解释说:“言教士卒习战,以猛兽之名名之,用威敌也。”这就使原有的神话色彩丧失殆尽了。

关于“儒家破坏说”,再举两例,一则是说子贡有次问孔子,传说黄帝有四张脸,是这样吗?孔子回答说,那是黄帝请来了四位与自己意见相合的人,让他们去治理四方,这就是所谓的“黄帝四面”。孔子手段很高明,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便埋葬了一段神话。另一则的原文如下:“哀公问于孔子曰:‘吾闻夔一足(夔只有一只脚),信(确实)乎?’曰:‘夔,人也,何故一足(怎么会一只脚呢)?彼其无他异(他没有特别之处),而独通于声(只精通音乐)。尧曰:夔一而足矣,使为乐正(让他做管理音乐的官)。故君子曰:夔有一(有一个),足(足够了)。非一足(不是一只脚)也。’”

知道了神话散失的原因,更可以反证原来的丰富。浏览古籍,神话的残迹还是很多的,比如“关关雎鸠”,雎鸠与爱情有什么关系呢?其间一定是有故事的,但在东汉已经是一个说不清楚的问题了;又比如《九歌》中的河伯,从诗中的描述看,应该是个风流韵事特别多的“情种”,可是现在只剩一个“河伯娶亲”的故事透露着一点蛛丝马迹;屈原的《天问》,对苍天提了一百七十多个问题,其中多涉神话,今人看来,竟是一头雾水。这些都说明,我们的神话原本丰富,正如茅盾所说:“我们现在据所有片断看来,中国神话之丰富美丽,不下于希腊,或且过之。”

四、中华创世神话的价值

神话不管是多是少,永远是一个引人入胜的话题,因为它所反映出来的中华民族的精气神,是可以用来激励我们实现新的梦想的。

新的梦想朴实无华而又催人奋发,我认为,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只有古代神话与之最为契合。为什么?因为神话实际上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童年之梦,而童年是最纯洁无瑕的,所以我们应该大胆地提出“神话无糟粕”的观点。后来的诸子百家,乃至于各种传统思想文化,都是良莠并存的。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是我们必须要做的工作。而神话中的每一个英雄人物,每一个感人故事,都是百分百的“正能量”,我们可以放心地从中吸取营养,以利于我们实现新时代的伟大梦想。这个观点我已经在不同场合说过多次,现在还想重申一遍,因为了解神话的价值实在是太重要了。我们可以随手举几个例子,比如《夸父逐日》:

“夸父(巨人名)与日逐走(追逐奔跑),入(进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黄河)、渭(渭水);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在路上)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桃树林)。”(《山海经》)

这则神话在夸父追逐太阳的表象背后,体现的是一种坚韧不拔、勇往直前的民族品性。而这种品性,在实现新的梦想的进程中是多么的重要。再比如《嫦娥奔月》:

“羿(后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女神名),羿妻嫦娥窃之(药)奔月,托身于月(住在月亮),是为蟾蜍(癞蛤蟆),而为月精(精灵)。旧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异书(关于神怪的书)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随和(随即复合)。人姓吴,名刚,西河人,学仙有过(过错),谪(贬谪)令伐木。”(《淮南子》)

嫦娥,原名姮娥,因避汉文帝刘恒讳,改“姮”为“嫦”。这则神话讲得十分简略,给人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对嫦娥的评价,也经历了漫长的由贬到褒的过程。我国把自己制造的探月卫星叫做“嫦娥X号”,可说是对嫦娥这位神话人物的彻底平反。把嫦娥尊为探月的先驱,既贴切又意义深远。因为大胆探索,正是这则神话的基本精神,而这种精神也正是我们实现“中国梦”所必不可少的。又比如《开天辟地》:

“天地浑沌(模糊一团)如鸡子(鸡蛋),盘古生其中。一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神圣可比天地)。天日(每天)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述异记》)

这是一篇最为典型的创世神话,盘古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共祖,我们都是这位英雄的子孙,血浓于水,团结一致,砥砺前行,是我们每一个中华儿女责无旁贷的重任。我曾经写了一首《开天辟地》的长诗,最后四句是这样的:“创世神迹众口传,至今转觉更新鲜。不忘初祖殷勤意,创新时代史无前。”

的确如此,中华创世神话中的那种浪漫主义的精神,新奇奔放的想象,勇敢面对现实人生的态度,强烈要求改变现状、追求美好生活的信念,永远地激励着我们炎黄子孙怀抱着新的梦想,去开创美好灿烂的新时代。(胡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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