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会·雅玩 | “无题诗人”有妙章

1986年工作的时候，父亲建议我去治一枚印，至少领工资时，要签字盖章。见我不以为然，父亲就从母亲的梳妆盒里拿出自己的印章给我鉴赏。那印章不大，似乎是象牙质料，“黄达兴印”，公正肃穆，镶在一个紫酱色的小木盒里，旁边有一格印泥，上面有抽屉样进退的盖子。从父亲得意的神色里，我看出，印章，是件严肃的事，是一种身份的代表。父亲曾在每天记载的工分簿上盖过章，那是一丝不苟的负责。

然而，开学领工资时，无需盖章，我终于没有治印，父亲有些失望，轻轻叹了口气，那“一代不如一代”的骄傲和无奈，杂糅在那微蹙的眉头里了。

然而，不到半年，我在一个阴冷的雨夜，跑遍小镇的老街，治了一枚印：陈美，宋体，有机玻璃，透明状，无需盒子，头上有小洞，直接套在钥匙圈上。从此，学生评语、成绩报告单、家长回执……一一敲过去，省时便捷，不亦乐乎。现在想来，我终究少了父亲的庄严和承诺，那声沉重的叹息，又回响在耳畔，令我惭愧。

我的第二枚印章，是我的未婚夫曹老师（现在的丈夫）刻的。那时，我一边工作，一边参加南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的自学考试。白天马不停蹄地上课、批改、执勤，晚上不得不“焚膏油以继晷”，有时竟通宵达旦。好在周六的夜读，有了他的陪伴，也就不觉凄苦。最欣喜的是当我走出“自学考试”的考场，曹老师拎着一大袋书，迎了上来，我埋怨他太奢侈，他说，单单读考试教材是不够的，只有看了作品，才有真感受。从此，关灯前，总要读几首十四行诗。然后，把思念、憧憬、困扰，也铺展成十四行。仿李商隐，拟为“无题”。

我们“谈朋友”时，曹老师是很阔绰的，工资无需上缴，除了买饭菜票，全购买帖和石头了，他篆刻用的台灯也很高级，可以调光的，不像我，课桌上方，吊一白炽灯。一次相见，他喜滋滋地告诉我：送你一样礼物！容不得我诧异，他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做成的纸盒子，掀开盖子，轻轻往下倒，一枚石章落在掌心。还有一张拓片：无题诗人。

我能称诗人吗，只是发表过二三首小诗？

在我眼里，你是诗人。

后来，我们最大的一项作业：我所有的“藏书”，都盖上了“无题诗人”的章。我俨然是诗人了。

2001年夏天，我们来到大上海。蜗居了半年，终于咬咬牙，按揭买房。签购房合同，需加盖夫妻双方各自的印章。当晚，曹老师就刻了两枚宋体印章，不讲究阳文阴文，不讲究疏密，不讲究留白。大功告成，我们哈哈大笑：篆刻，搞了十多年，竟派上这个用场了。而我那拴在钥匙圈上的塑料印章，早已不见踪影。

我现在珍藏着的一枚印章，是曹老师的师傅周建国先生治的。周先生是西泠印社成员，师从江成之，是工整的浙派。曹老师进入师门后，师徒两人，天天在微信上“笔墨往来”“刀光剑影”“如琢如磨，如切如磋”，郁郁乎文在。我曾斗胆把拙作《我的爱弥儿》赠与周先生，因为上面有曹老师印章的补白，恳请他斧正。

三年前，我晋升为上海市特级教师，周先生闻之，第一时间治印祝贺。我知道，其实更多的是期许。从此，我拥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私章。（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