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会｜人类的热闹

有些热闹，是超越种族，甚至物种的。

夜晚总是安静而平和的。棉絮般的雪从天空中飘下，将每一寸土地湮没在一层白色的海面中。一只野猫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站起来轻快地奔过雪地，留下一串梅花般的脚印。

一个黑色的物体静静躺在雪地里，沉默，冰冷，让人怀疑它是否还是个活物。然而这个质疑很快就被推翻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慢伸了出来，“啪”地摁在雪地里。他睁开眼睛，沾着雪的黑发顺服地贴在同样漆黑的眼睛上方。

他爬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活动了一圈有些僵硬的脖子，将白色的积雪踩在脚下，一步一步地在没过脚踝的雪地里行走着。

双手插着黑色风衣的口袋行走在石板砖的广场上。他所得到的地图表明，这里应该是地球上被称为“中国”的地区。按照当地的历法算，他们应该正在庆祝一个名为“春节”的节日。

有意思。他想着。或许这能够成为一个非常好的题材。

他站在雕像脚下，背靠着它的基座，上面掉了漆的铭文硌着他的背。他闭上眼睛，大脑立刻像水母伸开它的触手一般——尽管据他所知它们是没有大脑的——将他的感官传播出去，与冷空气一起在大街小巷间弥漫。

他的感官首先得到的反馈是在一处小小的房子里。门口贴着红色的春联，食物的香气充斥着整个空间。

房子里聚集着一大家子人，从样貌上来看不超过三代。小孩子们聚集在一起用红绳编织着一种复杂的绳结，几个女人在厨房里用面皮和馅料制作着一种食物——猜想或许那就是香味的来源了。

男人们坐在餐桌边，大声探讨着“今年的股市走势”，“你们家孩子怎么样”……最后大手一挥，纷纷拿起酒杯：“喝！”

老人们则坐在角落里，互相聊着一些家常的话题，时不时还揪住一两个年轻人，问他一些同样日常的问题——他没有听清，因为煮好的食物已经端上来了。

不论在哪个星球的哪个角落，进食的时光总是欢乐的——香气与白色的热气间穿插着大声的吆喝声，絮叨的劝饭声，还有从不间断的各种问题。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着传入他的耳朵，使他有些头疼。他皱着眉甩了甩头，锲而不舍继续保持着感官的连接。

进食完毕，女人们起身收走了碗筷。有人打开了电视，接下来在交谈声中还穿插了音乐声，欢呼声，主持人愉快的播报声，还有对于节目的评价声。在过了他也不知道具体是多久的时间后，人们穿上花花绿绿的外衣离开了房间。他于是操纵着自己的感官钻过窗缝，来到户外。

一个黑色的三脚架和相机已经立在了雪地里。人们闹闹哄哄地挤了一会，在相机前站成整齐的几排。一个人设定好了相机，接着快速地奔了回去。

“3、2、1、茄子！”

接下来的景象他没有看到了，因为一个小小的声音将他的感官尽数拉了回来。

“叔叔，这个给你。”

一个人类小孩子，包裹在红底绿花的厚重外衣里，正努力地向他伸出双手，摊开的掌心里是一枚小小的、与刚才孩子们一起编织的装饰品。

“这是我编的中国结，不过我手不巧，编得很丑，叔叔你不要介意。”

他从孩子的掌心里拿起那枚“中国结”，放在眼前看了一会儿，随后低下头。

他感到自己的面部肌肉抽动，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来。他听到自己的声带振动，嘴唇张开，说了一句低声的：

“谢谢你。”

小孩子笨重地鞠了一躬，转身跑开了。

他握着那枚中国结，沉默地站在雪地里。雪依旧在下，挂在他的发上，风衣上，似乎要将他和雪地融为一体。

过了许久，烟花骤然绽放，照亮了空无一人的广场，与窸窣落下的雪花。

“主人，请问下一步的安排。”机器人毫无感情起伏的声音问他。“没有更多安排了。”他将中国结挂在飞船的窗前，抬手摸摸嘴角，“或许，回家一趟吧。”（胡天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