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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不只是表演者的事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詹湛     编辑:徐婉青     2018-12-01 11:54 | |

     表演和创作互为表里,若我们将注意力都放在表演上,或许会缺失别的东西。

    已近年底,我们外出聚会或者活动时,经常会见到这样的现象:一旦得知有孩子在学习表演,仿佛让他或她表演上一把是必然而然的“聚会节目选项”。即便他们已经知道很大一部分孩子并没有外向的个性,又或者来不及做充足的准备,还是不免赶鸭子上架了。再看一边的家长,基本是欣欣然地拍着视频,却并没有考虑到孩子本身的感受。

  表演是一门很复杂的学问。让孩子学习它,展现它常常是积极而有意义的,但并不应该时时刻刻成为生活的重心。还需要知道,表演的覆盖门类相当广大,其中不少门类在年纪越小时开始越有优势,诚然不欺,如音乐与舞蹈,但反观另一类,譬如演讲,这向来最可以体现语言表达天赋的表演门类里,却总可以注意到一个事实:好的演说往往都并不出自最流利或最口若悬河的那个人。这又是为什么?

  我想,其实每一领域内表演的归属朝向,都不是纯粹的“表演属性”。

  在学者阿甘本的理解里,假如舞蹈是姿势,那么它不过就是身体运动媒介特性展现而已,有时是持续的,有时又是间断的。这种干巴巴且冷冰冰的定义无疑令人咋舌,但是阿甘本还带领我们去观察事情的另一面。

  所谓“表演”,必然不只是表演者的事,它很大程度地依赖着观看群体,特别是他们的想象力——该群体也因此有了一种“理性”被暂时悬置起的特质。急切地期望能在看表演过程中捕捉到最鲜明的形象,再正常不过了;此刻,表演者需要做的事情又是什么呢?是提供足以支撑自身这一鲜明形象的“热量源”。

  可是有没有发觉,但凡论及具体技术之完成,更关键的绝对是他或者她棱角分明的冷静——这种几乎能称作“冷酷”程度的冷静,有时甚至还会与任何人处于半隔绝状态——假如剧院灯灭了,或哪里着火了,我想,他或她依旧可以孤独又十分执拗地将表演进行下去。不过,决然地同所有外界发生隔绝显然也行不通。观众们首先不答应。

  所以,表演是一种引起注意的最美好方式,它的关键在于采取行动的过程里不添加多余解释,仅仅伴之以几个不同寻常或神奇的事实。故此才让人瞠目结舌。我想,这也许正是一切伟大表演的共性与奥秘吧!

  转过头再来思考。假如孩子很小时就去表演,若遇到挫折打击并非坏事,反而当他能够仅凭借天赋来取得关注时,就较容易顺势认为:这完美来得理所应当。事实呢?远非如此。

  据我所知,今天很少有家长会如实向禀赋优异的孩子坦承:演说家不是最会说的人——正如最好的舞者不是能转圈数最多的,最好的拳手一般也不是那个最强壮的。

  可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好的表演在表演者与欣赏者大脑皮层所激发的快感系数,毕竟高得吓人。普通生活中可以与之比拟的其他事物是不多见的。随着时间推移,快感定然逐步递减。这么看来,从小就让孩子登台,其风险有点像长时间欢乐后的人再难入睡的情形。强烈的自我肯定和愉悦固然是美丽的,他或她对外界事物的细致判断和区分却难免被削弱。尤其孩子在耐心,责任与理智等关于这个世界的其他认知维度被构筑起来之前,想克服这一点太难!历史从来就不匮乏神童哑火的先例。他或她已然对于如何引起人群的惊奇——以及操纵气氛有了熟练的经验套路,这未必很好,也是我不支持小朋友一窝蜂地去学表演的原因之一。

  单说关于个体发展,大部分的情况下两种属性总呈现反比例增长:“表演”与“实知”。更通俗点讲,体内表演的力量愈强烈,实知的力量就愈孱弱。接着无可避免地要说到戏剧方面。

  活灵活现反映人物形象的戏剧表演,总可以对人施加影响和号召力。在任何年龄段都有着众多粉丝的偶像剧就是例子。偶像剧里的表演是好的表演吗?不可一概而论,不过假如没有厚实土壤,貌似巧妙而机智的表演,实则虚无根基。别的暂且不说,导演将演员硬生生地“放”入基于对奢华和美的生活的幻想化环境里,再外行的人都会看出演员的对话很不自如。空空的剧本台词念完后,总是茫然地望着那些毫无说服力的、修饰出的环境。可惜演员也并无权指出,这些生造的环境通常只是导演或编剧一厢情愿的想象,我们应该反思,这样夸张的表演中,年轻演员找得到他们的自信吗?

  紧接的问题拍马赶到,这是不是一个表演力匮乏的时代?不是,但确实有些创造力和区分能力告急,它们俱是在水面底下运作的东西,却与表演时刻相辅相成。再好的表演实践,在演员手中也只能抵达一种解释或风格性的创新,终究无法替代“创作”本身,要回过头来支配创作规律与理论,则愈加不可能。当今人们忙于追逐表演的难度或界限之扩大,不客气些说,仿佛是被模糊而庞大的表演“雄心”摆弄得又哭又笑,亦步亦趋,而根本无暇去深究表演运作之根本(如“剧本”)究竟是从思维的那个旮旯里诞生出来的。

  回到文章开始。向来,人的群体思维最易于被表面形象所打动,这也是表演行业能够贯流古今的要点。但是,默默无声的“书斋思维”却恰恰相反。当人在安静且独立的环境下,是能够真正开始作出高效的思考和判断的——随着表面形象的消失,内核开始在静谧中露出。历来能于舞台之上指点方遒的表演艺术家,心头总有几分畏惧爱讲道理(到招人烦程度)的批评者,我想大抵就是这个缘故。

  真正的经典创作,付出的代价自是不可思议的,不是物质或荣誉奖励能够激发得出的。创作本身,就是一场无终点,当下也不一定有裁判的攀登。

  不过请别误会,这旅程远不是孤独的。因为:在与之遥相呼应的另一座高峰上,有另一批年轻人们背负着禀赋和使命二者艰难地探索着。在阻尼振动般的尝试往复间,两群人都在不吱声地等待着那一道坎——直到一个表演者成长为一个表演艺术家,而另一个写作者成长为一个剧作家……他们必有一刻将互相砥砺,并肩前行。而人类的艺术史不正是这样来的吗?

  今天的表演氛围很美,然而表演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保持真——即便是偶尔输掉比赛,或犹豫不前,或原地等待,拒绝表演……这一切等等,才组成了生活的全部。再有抱负的孩子或家长,也需要知道一个更完整的故事。(詹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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