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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面壁与破壁——胡晓军品读《红叶·欢章小诗二集》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胡晓军     编辑:郭影     2019-01-13 11:32 | |

2014初夏,吴欢章先生曾将他的小诗辑为《欢章小诗》,嘱我作评;2018深秋,他又将近年之作编成《红叶·欢章小诗二集》,予我品读。为何添了“红叶”,小引写得明确:“我愿意在人生的旅途中,随手采撷片片红叶,作为稿纸,题上一些心爱的诗句,献给我的亲朋好友。”吴先生已年逾八旬,却称自己“现在的人生,大概属于秋天”,足见乐观,我以为其乐观,一半来自性格,一半源于诗。他当然经多了阴晴和风雨,也尝遍了苦辣与酸甜,却始终认为“总得有点温暖的故事,让人读出一抹蓝天”。我于是想起四年前曾套用荷尔德林的话,以“爱小诗者,爱生机盎然”为题作评,是深得吴先生之心的。

对这一辑“红叶”,可从两种形态来读。一种是现代绝句,即吴先生所称的“新古体绝句”。他尝试将古体绝句纳入现代小诗的范畴之中,不押古韵,不究平仄,外重绝句的字数规范和结构之美,内弘绝句的多义属性和言外之味。譬如“同窗共读少年行,复旦园中不尽情”,“不尽情”上托前句,为不尽之情;下启后句,即不能尽情,于是有了“最是故人温馨事,品茗灯下话青春”。对于新古体绝句,当代不乏尝试者,成功的关键不在于理论的正偏,而在于作品的高下。另一种即现代小诗,相较于现代绝句,更为自由。吴先生对小诗的理论建构独树一帜,他将其物理容量定为三首绝句即十二行以内,却也很少用足,有时仅两行,譬如咏树根,“没有看不见的根,就没有看得见的美景”;又如咏少年狂,“是稀有的元素,珍藏着不老的秘密”。他对其内容含量设了两个标准,一为“言之有物”,物即感情和思想;二为“弦外有音”,音即韵味与境界。吴先生盛年时致力于诗歌理论研究,晚年则落笔于新诗尤其是小诗创作,他认为,当代诗歌应该在“创造新诗”(因新诗理应被创造)与“改造旧诗”(因旧诗可以被改造)两面同时入手,而小诗正是将这两面合为一体的最佳载体。

对这一辑“红叶”,可从两类内容入眼。一类以抒情为主,往往寄托于再也寻常不过的事物,譬如他看到了落叶的大手笔,“把闭幕演成了开场”;看到轮椅与童车的相遇,“一并溶入阳光的深处”;看到瀑布的壮景,“江河站了起来,欢呼着跃下峰巅”。又如他听到街巷中的叫卖,“仰起斑白的头,默数童年的星星”;听到《二泉映月》的琴声,发现“能将二泉的月看透了的,却是一个瞎子”。另一类以思辨为主,往往表现为比喻和兴发的觉悟,譬如咏行路,“直达只是走路,曲折才成风景”;咏钢材,“历史的教训,是烈火中炼出的钢。冷却后,可造精神的脊梁”。不过,小诗既有空灵之便,也有空间之限,尤其是细节描述所限,回旋余地不足,有时不免令人产生“此山水一如众山水、此心情大同众心情”的感觉。

一路读来,我渐渐感到自己仿佛在陪吴先生散步,听他根据眼前变化的景物和口中变幻的话题,一边听,一边看,一边行,惬意而轻盈。这种感觉,要比读他的第一本小诗集更加明显。返而再读小引:“在这方寸之间,我伸缩随意。有的分节,有的不分节,有的押韵,有的不押韵,一切皆由情绪变化而定。”这就是原因,这就是他对小诗的创作规律的认知,也是他对人生的精神规律的求索。

一路读来,我渐渐发现“少年出诗人”一语固然有理,却也只是言中了人生的一个好的开端。如果承认缪斯是向所有人开放的话,那她必是会向所有的人生时段开放的呀。据我的经验,“少年出诗人”的缘由,主要是因有暇而易幻想;而人到老年,虽也有暇,却因中年的蹭蹬与繁琐而忘却了幻想,殊为可惜。有人问吴先生长年笔耕不辍的原因何在,吴先生“笑指窗外越冬柳,春风吹来自发青”。看来“老年出诗人”完全可行,因为问题不在缪斯,不在世界,只在自身,只在有没有“唯愿书香弥天际,漫引红尘向芬芳”的心愿和行为。一路读来,我渐渐觉得吴先生对自我人生的安排,是对的——盛年凝神论文,晚年随性作诗。人的灵魂既需面壁,又须破壁,这才完整而又自由。做学问时必须面壁,无法自由;作诗歌时才有可能破壁,获得真正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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