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 | 母亲的勋章

编者按：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英雄来自人民，幸福源于奋斗，伟大出自平凡。本刊“十日谈”在《奋斗的幸福》之后，继续推出《平凡中的伟大》系列，让我们发现和记录身边普通人不普通的点点滴滴。

我母亲有一枚勋章，那是她在1960年获得的上海首次颁发的三八红旗手勋章。

母亲获得这枚勋章当之无愧，她是当时居民委员会干部中的杰出代表。母亲之前是在工厂里做工的，可有一天，组织找她谈话，让她离开工厂去居委会工作，而且不会再有一分钱的工资。母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后来，我们也曾埋怨过母亲，放弃好好的稳定的工作，偏偏去做没有任何收入的居委会干部，弄得家里经济拮据。母亲每每浅浅地笑道：“不用后悔，人是要有奉献精神的。”

其实，由于居委会工作太过琐碎，样样事情都要管，而且没完没了，结果，不单单是母亲作奉献了，我们全家人也跟着一起“奉献”。比如说吧，刮台风的时候，有承包洗工厂工作服的居民急匆匆地跑来，要我母亲带人帮她抢收晒在外面的衣服，母亲一时找不到别人，就把我们全家老小叫了出去；夜半三更，睡得正香，突然之间，家里的房门被敲得震天响，原来人家夫妻吵架了，要我母亲去劝架，害得我们也睡不踏实……

但母亲对这份没有分文收入的工作却非常投入，忙到我们几个孩子几乎就看不到她的身影。天还没亮，她就去里弄食堂帮着买菜；中午时分，她到医院看望住院的居民；晚上，她踏遍新村所有的角落，一边摇着铃铛一边呼喊：“电灯关好！煤气关好！门窗关好！”可即使这样投入，也还是有人不满意。邻居之间打架，母亲赶去处理，要求双方化干戈为玉帛，过了一阵，两家和好了，却窃窃私语称我母亲当时没有两头摆平。我们觉得岂有此理，可母亲微笑着说，只要邻里和睦，说什么也没关系。

有一天中午，一个街道干部不请自来，来后即揭开我家桌上的饭罩子，见里面只有一碗我们在冬天腌制的雪里蕻，然后不声不响地走了，后来得知那人这么做，是因为有人密告说我家那么穷还闻到烧红烧肉的香味。我们很是气愤，让母亲不要再干了，回到工厂去做工人，拿一份工资，改善家里的生活。母亲依然微笑着说，让人家去说好了，我们吃雪里蕻就当吃红烧肉了。

我至今觉得我母亲能做那么多事简直不可思议。过去没有空调，也很少有电风扇，夏天，傍晚才过，整个新村里的居民都会拿着凳子，摇着蒲扇，拥到外面乘凉。我母亲接到上级通知，说是要消灭蚊子以防疾病，于是就和其他居委会干部一起，每家每户去送艾草，让居民趁着乘凉，关闭家里的门窗，点燃艾草熏杀蚊子。但这是有风险的，弄得不好万一引发火灾那还得了，所以，我母亲忐忑不安地在偌大的新村里面疾走着，一幢幢楼房去察看，真正是挥汗如雨。为了让居民乘凉时开心快乐，平凡的母亲不知哪来的本事，隔三岔五地组织纳凉晚会，有沪剧、越剧、京剧，有独唱、合唱、小组唱，还有快板、说书、三句半，煞是热闹，笑声掌声不断。居民们回到家里，打开门窗，不见蚊子飞舞，但闻艾香在习习夜风中飘荡。

母亲毫无名利之心，她的那枚勋章从不示人，倒是被我当作了玩具，玩玩也就弄丢了。我长大后，曾跟母亲说，我太不应该了，没有保存好那枚宝贵的勋章。母亲听后笑着说，丢了就丢了，这又不能说明什么的。直到母亲去世，我们找到上海市妇联，希望能出具一个证明，勋章当然是不可能再有了，但我们拿到了一张盖有红印的纸，上面写着：陈芳大，上海市第一届三八红旗手称号获得者。（胡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