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国威：凤凰古城

　　早上的沱江又是一番不同的风景，也许是昨天夜里下过一场大雨，空气即便湿濡，却是多了一份清明。在牛毛细雨中，透过眼前烟霭似的蝉翅，景致分外醉人。选好了位置，忙按下相机快门，生怕这只是一瞬。在这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位穿着苗服的小姑娘，这景好像被点上了眼睛，整个都活泼起来了，那姑娘的烂漫、一颦一笑，加上江楼山雨的点缀，猛以为自己走入了《边城》，化身成为二老，而凝视这“翠翠”出神。可是江水摇送倩影，似惊鸿，一下子也各自走上自己要走的路。

　　我朝着沈从文的故居走去，想起昔年初到董桥先生家中做客时，董先生除拿了胡适、俞平伯等先生的字给我欣赏外，还领我到他的卧室，指着沈从文的一幅书法说：“沈从文著作等身，博学多识，而他的书法有学养与风骨，以硃丝格所写的书法最好。”时隔多年，终有机会到他故居一游。

　　而熊希龄故居，离沈宅不远，走出了大街，向前右转，十分钟后便可抵达。我知熊希龄的生平，并不是因来凤凰，而是在2000年时，在王北岳先生家中看到一幅熊希龄写给吴子深先生的书法：“‘白沙遗韵’甲戌十月余旅居歇浦，病肝胃，承吴君子深诊治获愈，子深宗北宗许叔微学士法，叔微著有本事伤寒百诊歌，诸书博雅精详，颇相精似，辄书以赠。凤凰熊希龄。”据熊氏题文，原来1934年熊氏旅居歇浦，犯伤寒，为子深先生所治愈。熊氏感激之余，想起宋人许叔微，恰逢吴子深亦推重许氏医法，故题此“白沙遗韵”赠与吴子深。“白沙”乃为南宋医学家许叔微，字知可，号近泉，南宋真州白沙人，即今江苏仪征。绍兴二年中进士，历任徽州、杭州府学教授及翰林学士。许叔微是宋代研究《伤寒论》的大家之一，对辨证施治理论多有阐述和补充。

　　子深先生少精岐黄之术，他十六岁即从大舅曹沧州学医，曹氏入京为御医，他亦相随。曹氏精“伤寒”疗法，故先生得其真传。1950年3月自上海经广州移居香港，当时便在香港北角挂牌行医。1964年下半年移居台北，翌年，因为陈诚治愈痼疾，被荐至艺专担任国画系教授，此后其医名渐被画名所掩。

　　先生其实早年便有画名，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画坛有“三吴一冯”，皆善书画与鉴藏，三吴即为吴湖帆、吴待秋和吴子深，冯是冯超然。吴子深本名华源，江苏苏州人，是吴中望族，收藏宋元书画甚丰。他的山水致力于董其昌、王鉴，远溯董源，笔墨秀逸；竹石出入夏昶、文征明，清劲疏密，偃仰有致。先师李嘉有先生之夫人蔡香芝便拜入吴门。香芝师母85岁时曾以竹石蕙兰图赠我，上有吴子深女儿浣蕙为题“君子佳人两相亲丁丑仲冬香芝女史写”，师母所作兰竹疏朗摇曳，有吴氏笔墨清韵。1966年4月20日至24日，子深先在台北新公园内的省立博物馆举办书画展，嘉有先生亦曾赋诗书以贺：“久矣沉沦念丑簃，桃花一衲古之遗。文人水墨传真谛，请看云山与竹枝。近作论画绝句之一，即贺子深仁丈近作展览。丙午三月李猷。”

毛彦文书法

　　说到熊希龄，一度为人乐道的是他66岁那一年，娶了在上海复旦大学任教、年仅35岁的毛彦文。毛彦文曾与吴宓交往，可是她最后决定与吴分手。在那时熊希龄在上海遇到毛彦文，一见倾心，并展开热烈追求，还把蓄留多年的大胡子也剃了，最后赢得美人归。这成为当年（1935年）的上海社会热烈讨论的话题。

　　我藏有一帧难得的毛彦文书法，是她在永康应吴望伋所请而写：“缔造新邦日，中朝第一流。磐安劳决策，栋折敢忘忧。通籍才青鬓，秉钧尚黑头。梁（任公）张（季直）天上遇，应共念宗周（公因南京陷落，痛哭失声，乃匆匆赴香港）。去月来永，忽接先外子旧属员吴仲遥先生由丽水寄来挽诗四首，选一录呈，藉示悼亡之私耳。毛彦文学书二十八年五月十日”。

　　1937年熊氏匆匆赴香港，欲为所设伤兵医院和难民收容所的伤兵难民募捐。惜心忧国难，于同年12月25日因脑溢血在香港逝世，享年68岁。（叶国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