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旧趣录 | 抄火表往事

抄火表，是弄堂人家轮着做的一件事情。回头想想，放今天，这也算是“社会实践”了吧。

抄火表，是弄堂人家轮着做的一件事情。最早，一条弄堂几十户人家合用一个大火表，供电局的抄表员一只手电筒、一支电笔、一本账册将大火表抄到的用电数交给里弄小组长，一个矮小的老太太，她会将电费单交由儿女们去计算，将电费分摊到每家每户，按实际居住的人口计算。那时，一度电的费用大概是二角五分，一个家庭一个月也就是用三四度，家庭用电仅仅是电灯照明，每家有几盏灯用几瓦，都要经过小组长审核的，我记得每只电灯泡核定为25瓦，不得超过此。电子管收音机也算一只灯泡，但整个弄堂里只有一二户人家有收音机，也算是奢侈品了。

到了七十年代中，大火表用电矛盾实在太大了，政府供应每家一只一安培的小火表，多户一总表，居民们奔走相告。上海东风电表厂出产的小火表是抢手货，每家每户都可在小火表上查核自家的用电量了。母亲为了节约电费，将家里的电灯泡都换成了15瓦的，其中，还有一只是3瓦的荧光灯，形状如蜡烛，我们都叫它“蜡烛灯”。蜡烛灯既能照明，小火表又不走的。我开始不信，后用手电筒加放大镜照着小火表上那个转盘上的红刻度，真的一点也不转动。弄堂人家用3瓦的“蜡烛灯”还真的不少呢。

小火表质量上还是有点问题的。有次，电灯一只不开，小火表转得飞快，几乎看不到红刻度，母亲急得团团转：“这电费怎么付啊。”里弄小组长跑来看了看，蛮有把握地说：“人家也碰到过，这个月的电费按上月的缴。”母亲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定下来。没过几天，供电局的人就将小火表换走了。更有趣的是邻居家曾发生小火表倒转的新鲜事，大家都去看，开玩笑：“你家尽管用电，到头来供电局还要倒贴钞票给你们了。”

分了小火表，就要有人去挨家挨户抄了。倒也非常和谐，没有什么推三拉四的情况，轮到谁家就谁家，接过那本黑面硬抄，上门去抄表、算账，将差额电费分摊，每个月的缴费单子都贴在账本后面。轮到我家，都是父亲包干的。父亲在邻居中人缘好，乐哈哈地一家家打着招呼。回到家里，他拿出一只掉了几个珠子的破算盘在那里拨弄一个晚上，才将各家各户要付的电费算出来，再写好一张张的收费单。我住的弄堂是长宁路476弄100支弄，这里的大火表统领着17只小火表，从37号丁家到55号的陶家，每一张都要写清楚门牌号、户主、本月用电数、摊电数、总收费、最后缴费日，次日，再一户户人家跑去送电费单。我倒也非常乐意帮父亲去跑“差使”，父亲关照我，送电费单要吃夜饭的时候去送，因为这时间大多碰得到户主。偶尔，碰到人家屋里厢在吃西瓜、吃馄饨，我也能“馋唠”一下。

过了一年，父亲便带我一家家上门去抄火表了。他让我学着看懂每家小火表上要抄的数字，最后一位数可以忽略不计，用电数从后向前一次是个位、十位、百位……看好账本上的上月用电数，再抄出本月用电数，减一减便是当月用电数。等我进了中学，父亲便让我独自上门去抄火表算账了。那时没有计算器，我尽管学过珠算，背过口诀，可真正打算盘却是不会的，算电费加减乘除要忙上一晚。烦的是各家电费算好后，还要将大火表上多余的电费分摊到这十七户人家，家里的电灯泡又暗，算到后来昏昏欲睡，父亲在邻居家“争上游”噼里啪啦的掼牌声又不绝于耳，惹得我心里气乎乎的。算好账后，我还要把各家要缴的电费写在日历纸的反面，次日送到十七户人家。有时，人家还会当场缴费给我，我还要记下来。也有人会上我家缴费，我都要弄清楚。将各家缴来的电费账算清后，缴到里弄服务站，阿姨收钱后敲个章，回家把收费单粘在硬抄账本后面，连同多余的零头钱一起交给邻居。回头想想，放今天，这也算是“社会实践”了哦？（陈建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