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时期收到的礼物

　　过年送礼，表示对亲友的敬意关怀，无可厚非。我近日收到一个学生的礼物，特别实在，我很感动。

　　这位学生是在上海戏剧学院学灯光的，出道已多年。他家住在浙江诸暨，离越剧《祥林嫂》中“贺老六”的住地贺家坳不到90里。按辈分计算，他可以算是“贺老六”们的第四代曾孙。现在，这位山里的后生（不肯留名字）在浙江的戏曲剧团工作，事业有成，通过带教过他的老师，要到了我家的地址，通过快递，给我送来一纸箱礼物。

　　箱子打开，有这位学生的字条：“戴老师，我是舞美系的学员，在校期间听过您的课，您不一定认识我。快过年了，送上一点山里土产，是我家自己种、自己加工的。虽然不值几个钱，代表了我的一点心意。”看了这字条，我心里暖暖的，默然良久。一件理想的礼物，对赠送者和接受者来说,都能表达出某种特殊的感情，传递出心灵交流的特殊信息。

　　纸箱里塞得满满当当，一个塑料袋里有二十几只冬笋，看得出，那是刚从山上挖出来的，冬笋上的山泥还没有干透。久违了，鹦鹉笋，个头小，遍体金黄，壳薄肉厚。还有几样好东西：笋衣和笋干。哈哈，成了“笋家门”大聚会了。另有一包自制的山芋粉条和一包梅干菜。只有一盒“农家祖传长寿面”是特地买的，每根面条至少有两三米长。学生关照说：“面条本身是放了盐的”。

　　我立即剥了两个冬笋，切片放入肉汤里，果然质地嫩脆，鲜美无比。已经多年没吃到这种纯天然的野生冬笋了。笋之美味，在我国历来是登大雅之堂的。《诗经》曰：“其蔌维何，维笋及蒲。”“蔌”是蔬菜的总称，古人将鲜笋和嫩蒲列为时鲜美馔。晋人戴凯著《竹谱》一书，曾介绍过70多个竹子品种及不同竹笋的风味。陆游描写竹笋的诗句同样精彩：“色如玉版猫头笋，味抵驼峰牛尾狸。”苏东坡说得更妙：“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若要不瘦又不俗，还是天天肉烧竹。”

　　李渔认为，笋之所以“能居肉食之上”，在于一个“鲜”字。有经验的厨师，连煲笋的汤都舍不得倒掉，做别的菜，兑一点进去，相当于味精：“食者但知他物之鲜，而不知有所以鲜之者在也。”秘密在于煲笋之汤。至于这种奇妙的笋汤(又叫笋油)的提炼办法，袁枚在《随园食单》里有详细记载：“笋十斤，蒸一日一夜，穿通其节，铺板上，如做豆腐法，上加一板压而榨之，使汁水流出，加炒盐一两，便是笋油。其笋晒干，仍可作脯。”我将这20多只冬笋，分送诸亲友，大家都说是真正的山珍，好吃。

　　笋衣洁白，轻如薄纸。它以春笋为原料，剥壳洗净，放入锅中煮熟，笋衣是最外面的一层笋皮。用小刀在笋尖处划一刀，剥出笋衣，平整取出晒干。笋干则是用当地的石笋精制而成，纹路浅细，肉厚形宽，色呈淡棕黄，经杀青水煮压榨，日晒或烘烤做成。这种石笋壳薄、肉肥、色白、质嫩，青翠带香。它不是老大粗的笋片，而是基部去茎，一根根细如竹筷，放到水里，一泡就软。它以“清鲜盖世”著称。笋衣用来炒素，笋干用来烧肉，都是难得的佳肴。

　　由此联想到民间送礼的变迁。过年的送礼习俗犹在，但几十年来内容不断改变。上世纪50年代，一筐馒头回娘家，便是女儿的好礼。70年代，一张缝纫机票，多了“四只脚”，则是送亲友结婚的贵重礼品。80年代送食品，烟酒巧克力糕点包装更显精致。90年代，随着人们的逐渐富裕，食物已不再是稀缺品，礼品开始变得五花八门，有服装、小家电等时尚小物件，出现了礼篮、大礼包。进入新世纪后，礼品选择更多样化。各种洋酒、洋保健品、外国家用电器也进入礼品行列。洋货作为送礼的上品。这几年来，礼品渐趋丰富甚至昂贵，但人们更关注的是心意、创意和文化内涵，送土特产不显得寒碜，反而别具一格。礼品从洋到土，让人感到实在。那种赤裸裸地表现出“我很贵”的礼品，因超出了送礼的本意，反而不被人们看好。

　　特殊时期，我看着这箱汗水浇灌的土特产，感受其难得，也感受到做老师的幸福，特为之一记。（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