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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炕帖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王祥夫     编辑:徐婉青     2020-09-30 17:03 | |

  小时候,我家住的那处院子也真是深沉阔大,院门只开在北边,那两扇院门亦是阔大,关时要两个人同时推动,刚刚住进那个院子,那两扇大门夜夜都要关拢,“吱呀”推动,“哐啷”关定,大门上开得一个小门,小门便轻便许多,夜里有人出入,只须轻轻开合。院子的南边原来亦有两扇门,后来却被工人用青砖封死,院子大,是东边三排,西边倒是五排,每排皆有七户人家,晚饭时节,家家炒菜煮饭,炊烟从屋顶漫上去,又再平下来,平地便有烟岚之气。这是夏日,院子东边只是一道护城河,河边长两排青杨,每到黄昏时,树上栖落鸟雀成百上千,叫声稠密响亮,到得满天星斗出来,鸟雀的叫声始悄然寂然,及至天亮,鸟雀的叫声复又密匝匝响起,聒噪中竟有说不出的喜气,因为这是早上,比别的时辰清明亮丽。青杨树下矮的那一排是味道古怪的紫穗槐。只那紫穗槐,开花时节紫到让人眼睛发亮,紫花间又有碎碎的黄蕊,花虽小,却一时明艳无比,且有尊贵气,虽是草木,却锦绣之质。从我家住的大院子出去,往东,便是护城河,古时的筑城,极是懂得怎样节省人力物力,取土只在城下,取出的土用来筑城,而取过土的那一道壕沟便是护城河。

  其实,我是想说说土炕的,因为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忽然就让人想念起土炕来了。那时候,家家都是土炕,几乎是没有睡床的人家。炕的好在于不会你一有动静它就吱呀作响。一条大炕上一般能睡五六个人,五六条褥子铺开,五六条被子也铺好,冬天的时候,炕火是必须要烧的,所以,即使是数九寒天,睡在上边也是暖和和的。这样的土炕,一般分南炕和北炕,南炕就在屋子的南边,太阳整天都能照在炕上,北炕自然是在屋子的北边,一般来说,炕的面积要占到屋子的三分之一。也有一间屋子里有两条炕的,叫南北炕,这样一来,屋子中间的地方就小多了。

  一间屋里有两条大炕的人家一般是人口多,比如说,老父母睡南炕,孩子们或小两口睡北炕,拉灭灯,谁也不知道对面炕上在做什么,好在炕不像床会发出什么响动来,这个你是知道的。古时候的入洞房,简直就不能想象里边是一张床,最好的洞房我以为应该是陕北的那种窑洞。窑洞是圆顶,炕照例是要占到整个窑洞的三分之一,外面下着雪,刮着风,你睡在这样的土窑洞里的炕上,那该是多么温暖,多么惬意。在北方,最小的炕是那种叫做“棋盘炕”的小炕。这种炕一般都在堂屋里,它只占堂屋的一个小角,这个小炕一般都是和灶相连着,北方的土灶一般都是两个灶孔,前边在炒菜,后边的那一个灶孔上的小米粥正在咕嘟着,或者是正在煮着一小锅砖茶,满屋子的砖茶味,砖茶是什么味儿,还真不好说。这样的炕上可以放一张不那么太大的饭桌,一家人坐在上边吃饭是很合适的,但你必须要学会盘腿,一顿饭吃一个钟头,你得盘一个钟头的腿,要是喝酒,而且是喝慢酒,比如从晚上六点喝到十点,你得盘四个钟头的腿,这是要有功夫的。晚上这样的炕上要睡人的话也只能睡一个人或两个人。在北方,客人来了,主人便会马上说,上炕上炕,脱鞋上炕。这是多么亲切的一句话。可现在是听不到了。因为即使是在北方,现在人们也很少睡炕了。

  那一年,金宇澄从上海来我家,记得他说,你要是想在屋子里盘一条小炕的话,你就打电话给我,我带上瓦刀来给你盘条小炕。可见,他是知道炕的结构的。我现在还在想,什么时候去乡下买一个院子,有三间房就好,到时候请金老兄过来盘一条小炕。会盘炕的人现在已经不多。炕盘不好,生起火来会总是“打枪”轰的一声,像是什么爆炸了,马上满屋都是黑灰,或者是烟不从烟囱里出,而是都冒在屋里。而最可怕的我认为就是“打枪”,轰的一声,有时候会把灶上的炒菜锅都给掀起来,你都会怀疑是不是有人在灶里埋了颗定时炸弹。

  小时候,我住的那个大院子的家里有两条炕,里屋是大炕,外屋是小炕,就是我说的那种棋盘炕。父亲和朋友喝酒,动辄喝到半夜,外边的雪,早已是一两尺深……(王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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