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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玉明说红楼:佛手换柚子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骆玉明     编辑:王瑜明     2021-06-15 16:10 | |

曹雪芹写两个小孩交换玩物,别有用意,且暗含交换定情信物的隐喻。

(《红楼梦》人物图:巧姐  戴敦邦绘)

《红楼梦》写刘姥姥两次进贾府,都带着她的外孙板儿。姥姥是借着“走亲戚”的名头到贾府“打抽丰”,得点好处,给家人糊口。带个孩子便有走亲戚的样子,也能借着他找些话题。说他是“走亲戚”的道具,也行。

这孩子大概有五六岁,梗梗的,土里土气,没有什么聪明伶俐的表现。

刘姥姥第二次进贾府时,贾母领她游览大观园,板儿在探春房里,得到一个佛手,就这么拿着玩。随后一行人到了妙玉住的栊翠庵,奶妈抱了王熙凤的女儿过来,才两三岁的光景,这时候还叫“大姐儿”,没叫巧姐呢。这大姐儿原来是抱着一个大柚子在玩,“忽见到板儿抱了一个佛手,便也要佛手”。丫鬟就把大姐儿的柚子给了板儿,换了板儿的佛手来给她玩。板儿已经玩了老半天的佛手,看到这柚子又香又圆,更觉得好玩,就把它放在地上当球踢来踢去,也就不要原来的佛手了。

这是一件琐事。但仔细想,却又是有用意的。板儿是个乡下贫寒人家的小孩,跟王熙凤的千金小姐哪里去比?但成人社会的身份贵贱之分,小孩不懂。你要我一个佛手,拿柚子来换,大家都开心。他们天然是平等的,不平等是后来成人社会强加给他们的。

(《 红楼梦》人物图:王熙凤  戴敦邦绘)

小说写这件小事,还有更深一层的隐喻。那就是最后巧姐嫁给了板儿。这消息是脂评透露的,脂评说:“小儿常情,遂成千里伏线。”两个小孩交换玩物,隐隐之中像是交换了定情物品。

这两个小孩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泥土里,怎么会结成一对呢?这要从双方的所谓“亲戚”关系说起。

刘姥姥的女婿,板儿他爸,姓王,小名叫“狗儿”,名字一听就有一种乡下气息。王狗儿的祖父做过一个小京官,跟王夫人的父亲是认识的。为了攀附王家的势力,王狗儿的祖父就和王家连了宗。“连宗”,就是同姓的、本来没有什么亲戚关系的人,去续家谱,说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现在还算一家,这样就扯到一起,扯出亲戚关系来了。

这个“连宗”,从地位低的一方来说,是为了攀附,那么地位高的一方,他跟你连宗图个什么呢?

其实想一想也很容易明白,一个小京官,看起来现在不显眼,说不准他是一个“潜力股”,万一将来出息了呢?谁不是从小官一步步爬上来的?有出息就用得着了。搞政治的人要懂得往远处看,不能只关注眼前。

不过,世事变化,不能尽如人意。这些年来,原本就处于高位的王家越来越高,原本处于低位的王家,越来越低,到了王狗儿这一辈,纯粹就是一个乡间农户了,连日子也不容易过下来。刘姥姥走进贾府,就是缘于这一种无奈。

但世事变幻,人生无常。最后贾府又败了,而且败得很惨。

通过各种线索来推导曹雪芹原著的设计,相关情节大概是这样:贾府被查抄时,王熙凤进了牢狱,最后死在狱神庙(牢狱里祭“狱神”的地方)。她一生最后的牵挂是女儿巧姐。这巧姐很不幸,被王家的一个舅舅、贾家的一个堂兄合伙拐卖,流落到烟花巷,成了妓女。刘姥姥到狱神庙探望凤姐时,凤姐把女儿托付给姥姥,请求姥姥救她。而刘姥姥不知如何辛劳,一番奔走,竟然把巧姐救出来了,又把她带回乡间,让她跟板儿成了亲。

《金陵十二钗》的图册,关于巧姐的那一页,画着一个乡妇坐在织机前劳作,这就是预示了巧姐最后的归宿。

两个王家的关系,在讲一个关于“世事沉浮”的深刻道理。最初,板儿的曾祖父想要攀附豪门,可是手还没来得及抓紧,这家人就迅速衰落下去了。刘姥姥不得不忍受羞辱,到贾府来求助。而等到王熙凤穷途末路的时候,却是刘姥姥挺身而出,以她老迈而刚强的身躯拯救了王熙凤的女儿。

当巧姐嫁给板儿的时候,这两个姓王的人家,终于又“门当户对”了。

这样的故事,能够让读者对人生有更好的理解。当富贵子弟从云端跌入尘土时,回首往事,会真正意识所谓富贵不过是一场虚妄的梦,而以富贵骄人,让这场幻梦变得尤为可笑。

另有一段情节,看似无关,却跟我们上面说的意思有互相映衬之妙。

(戴敦邦 绘)

在刘姥姥游大观园时,王熙凤恶作剧,用特大的酒杯哄着刘姥姥喝了满满一杯酒,其间刘姥姥又吃了许多油腻的食物,觉得口渴又多喝了几碗茶,就弄得拉肚子了。她一个老人家,喝得醉醺醺的,又蹲厕蹲了很长时间,出来后只觉得眼花头晕,根本分不清路。于是,刘姥姥东撞西摸,糊里糊涂,竟然闯进了宝玉的怡红院,还闯进了宝玉的卧房。这时候,刘姥姥又醉又乏,蒙眬着两眼,一歪身就睡熟在宝玉的床上。

等到袭人进了房门,隔老远就听见鼾声如雷,赶忙进来,“只闻见酒屁臭气。满屋一瞧,只见刘姥姥扎手舞脚的仰卧在床上”。

怡红院是宝玉住的地方。宝玉就是贾府的宝贝,贵重无比,怡红院的装饰也特别精致华丽。刘姥姥用她的醉眼望去,简直是个天宫一般神奇而美妙的地方。

那么刘姥姥呢,就连贾府的奴仆,都觉得她又贫贱又土气。谁都可以取笑她,拿她寻开心、找乐子。可就是这么一个贫贱而粗鄙的乡下老太太,竟然闯进了宝玉的卧房,不仅四仰八叉地睡在他的床上,还在那里畅快地打鼾、放屁。

原文的这一段读上去很好玩,好像刘姥姥无意之中为自己报了仇。更重要的是,这一段情节还以象征的方式告诉人们:所谓荣华富贵,所谓大户人家的场面,其实都是虚妄的东西。刘姥姥在那里放个屁,也不算什么。(骆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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