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刻尔克》是部佳作 但这不是我当年爱上的诺兰

　　这些年已经习惯将诺兰称为“诺神”的我，在《敦刻尔克》上映的第一时间就走进了影院，还特意选了影城的巨幕厅。观影结束，我的感觉有点复杂。一言以概之：挺好，但不够好。

　　当然，作为诺兰的铁粉，我还是如愿以偿地过了一把瘾。诺兰再次秀出了他独步江湖的看家本领——时间剪辑。影片有三条时间线：时长一个月的英国士兵在沙滩等待舰队，时长一天的英国民船自发开船救援，和时长一小时的英国空军阻拦德军战机。影片让海、陆、空这三条时间线以不同的节奏同时进展，逐渐让它们彼此交缠，并最终爆发于同一时刻。

图说：《敦刻尔克》剧照 网络图

　　诺兰在本片中，还展现出在以往一些“短板”上的明显进步，比如对于画面艺术性的追求。那个一组英国士兵在素白沙滩上走向搁浅船只的远景，美如油画，简直自带导演评论背景音：“谁说我不会文艺？！”

图说：《敦刻尔克》剧照 网络图

　　然而，我却还是有些不满足。尽管诺兰的技巧是毋庸置疑地成熟了——那曾几何时有些浮夸的交叉叙事，如今已有了重剑无锋之感；但整部影片的精神内核，却似乎太寻常了，太温情了，“诺兰出品”中某种我曾经非常熟悉并迷恋的锋芒，黯淡了。

　　很明显，《敦刻尔克》具有浓郁的反战气息。这样一种人道主义的诉求，让诺兰将刻画的重点，放在普通士兵在战争中的绝望与无助。可“生命政治”不是空中楼阁， “反战”与“爱国”必须在意识形态中构建某种微妙的平衡，于是文化工业产品再“反战”，也不能免俗地要去弘扬某些战场上的“正义”精神，体现在《敦刻尔克》中，就是英国空军的骁勇善战与牺牲精神，就是高扬米字旗的民船舰队，就是普通百姓欢迎撤退官兵的“军民鱼水情”。

图说：《敦刻尔克》剧照 网络图

　　这些“中心思想”并没有什么问题，诺兰对它们的表现也是中规中矩。问题在于，如果观众要看这些东西，为什么要看诺兰呢？别的不说，就说战场上的人道主义，光一个斯皮尔伯格，就前有《拯救大兵瑞恩》、后有《战马》。做这种范文太多的作文，诺兰不但难以出彩，还很容易拾人牙慧。

　　更何况，很多人当年爱上诺兰，并不是因为他正统、温暖、爱满人间；恰恰相反，是因为他偏执、尖锐、锋芒毕露。他不以传统的美国价值观进行单向度的教化，而是在好莱坞所能允许的范围内，最大程度地呈现出多元的价值观，让观众可以讨论与争辩。

图说：《记忆碎片》 网络图

　　还记得让诺兰声名鹊起的《记忆碎片》么？影片采取了少见的绝对倒叙结构，让观众一步一步走向男主角的过去与事情的起始，当真相最终揭晓的那一刻，观众的心如同被浇了一桶冰水，只见遭受创伤的人心、自觉走向无边无际的黑暗。

　　《致命魔术》，诺兰与好莱坞第一次热烈的拥抱。和《记忆碎片》一样，影片同样是一个“解谜”的过程。在那真相大白的最后五分钟，观众体验到了无以复加的震撼：那追逐成功的狂热中，人格的自我牺牲和人性的自我毁灭。

　　还有我心目中迄今为止的诺兰最佳：《黑暗骑士》。该片的灵魂人物显然并不是蝙蝠侠、而是小丑。通过对道貌岸然者的揭露、对秩序与混沌的诠释，对“reciprocity”的层层解构，小丑将观众一步步逼向道德伦理上的困境、乃至绝境。

　　但这些年，诺兰开始变得温情脉脉。这个苗头在《星际穿越》中已有端倪——连五维空间都搭出来了，最终落点竟是父女情深。不过，因为《星际穿越》有虫洞、黑洞、广义相对论等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观与名词护体，其平淡的故事核心就没有引起太多关注。

　　而《敦刻尔克》不一样。这部电影一无跌宕起伏的剧情，二无真正意义的主角，三无烧脑的科学概念或世界观设定。种种“掩体”皆无的情况下，其过于保守的内核就十分显眼。

图说：英国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 网络图

　　那么，为什么会这样？也许，只是因为诺兰上了年纪？——像许多人一样，年轻时愤世嫉俗横刀立马，年纪大了便把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视作八字真言。

　　可诺兰其实只有47岁。要知道库布里克是在68岁那年执导了《大开眼戒》，已经80高龄的雷德利·斯科特正在将关于“造物”的反思带入早年的“异形”，更不用说诺兰最大的偶像希区柯克，那真是愈老弥坚、“暗黑”到底。

　　我的猜想是，诺兰这样做，只是一种老谋深算。诺兰太想赢得“正统”的认可，更明确的说，是奥斯卡的认可。毕竟，他已经是好莱坞一流的票仓导演，又是全世界“文艺青年”的宠儿（有IMDB的排名为证），如果能再抱上座小金人，就可以实现当今电影工业的大满贯。

　　聪明如诺兰，怎会看不到奥斯卡日趋保守的标准？君不见，新锐酷炫的《社交网络》会被四平八稳的《国王的演讲》击败，而以批判性视角反思战争的《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甚至连提名都没有沾边。事实摆在眼前：诺兰如果想拿奥斯卡，就必须迎合奥斯卡的价值观。于是，就有了《星际穿越》，“冲奥”失败后又有了更小心翼翼、更投其所好的《敦刻尔克》。

　　诺兰这一次的苦心孤诣，能否让他如愿以偿，现在还不得而知。但作为一名诺粉，我真的很希望他在技术日趋成熟的同时，能重拾《致命魔术》《黑暗骑士》时那种锐气、勇气与傲气，去掀起风暴，去引发讨论，去震撼——而不是单纯地慰藉——人心。（吴海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