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球大乾坤｜张燮林：“点石成金”的魔术师

　　他有“变废为宝”的魔术，手持怪拍成为第26届世乒赛中国队成员。他有“点石成金”的魔术，麾下的弟子一次次登顶世界冠军。他还有一双慧眼，坚定地看到队员身上的巨大潜力。

　　乒坛“魔术师”张燮林已经79岁了，声音洪亮、思路清晰、目光如炬，早已退休的他，今年欣然加入国乒参谋组，为保持国球荣耀倾心付出。

图说：张燮林与 记者 合影 新民晚报记者 陶邢莹 摄

少一个气象员 多一个运动员

　　记不清，有多少块球拍被爷爷劈碎。记不清，有多少次比赛险些失之交臂。乒乓球，在孩提时代的张燮林心中，便播下了种子，注定了他将这一生都奉献给乒乓事业。

　　弄堂里，两块洗衣板拼一起，菜场里，闭市后的台子上，就成了张燮林和小伙伴的一方乒乓乐土。自称“野路子”的他，五年级时就在学校里组了个队，取名“红旗队”，建队还要去教务处开证明、敲图章，这是件很光荣的事。

　　“每逢周末，我总在人民广场附近的几家乒乓馆打球，看到上海滩大名鼎鼎的余诚打削球，就觉得那动作真优美，于是我改练削球。”考中学时，张燮林想选一个球台多的学校，但那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再加之爷爷反对他打球，劈碎了好几块球拍，心灰意冷的张燮林决定放弃乒乓。

　　恰逢西安市气象干部学校招生，而气象专业在当时是新兴专业，看起来很有前途，被录取的张燮林决心好好念书。思来想去，他还是带上了球拍，但被压在了箱底，他从不拿出来看，就怕睹物思球。

　　发小周同学和张燮林一起考入那所学校，他在西安青年会的乒乓房里，看到业余高手摆擂台，就得意地告诉他们，“你们都不是张燮林的对手！”张燮林是谁？业余高手们都笑了，“你叫他来打，输了请你们吃一周的鸡丝面。”

　　“我都夸下海口了，你就给我个面子吧。”在周同学的软磨硬泡下，张燮林这才决定“复出”。结果一天车轮战下来，所有人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

　　校长知道后，给张燮林报名参加了西安市的一个乒乓赛，张燮林一路打到决赛。不过，当地观众当时还不认识他，只见对手来了，现场一阵骚动，原来，那个人在当地家喻户晓。不过，打了没几个回合，对方便摸清了张燮林的路数，自知不是对手，两人也不管胜负了，你削我攻，我攻你削，为观众奉献了一场精彩的对攻大战。

图说：张燮林在2008年中国乒乓球大奖赛上 新民晚报记者 周国强 摄

不当四级技工 要当冠军球员

　　张燮林回沪后进入上海汽轮机厂技工学校，一边读书，一边参加业余比赛。每年，上海体育宫搞两场全市比赛，比赛日当天，张燮林下午三点离开学校，倒好几部公交车去赛场，晚上回家，次日一早再回到工厂，他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不过，父亲站出来反对了，读书没读好，还倒贴路费，瞎折腾。父亲让他弃权，同学听说了，赶紧来家里帮他求情，说对方是上海滩的削球名将冯浩，如果张燮林赢了，就可以继续打下去，输了就被淘汰，“这是决定他命运的一场球！”父亲这才答应放他走。结果，张燮林赢了，后来，父亲还自己买票去看过他打球，现场观众为儿子球技喝彩的场景，感动了他，他便不再反对了。

　　张燮林的比赛还引来了著名漫画家张乐平的围观，他请张乐平在球拍背面画了“三毛”，不过令他至今遗憾的是，后来因为反复粘胶皮的缘故，“三毛”被覆盖掉了。

　　进入上海汽轮厂工作后，张燮林被分在了镗床车间。1959年的一天，师傅突然通知他，“小张，你拿上脸盆、牙刷，去市体委报道，迎接第一届全运会。”也正是从那时候起，张燮林和徐寅生等名将成了队友。

　　不过，成为专业乒乓球运动员的道路，依然障碍重重。全运会前，工厂发了一则通知，给张燮林两条路，要么回厂工作参与技术评定，要么离厂打球。张燮林情绪十分低落。上海队领队来看他，对他说了一句令他终生难忘的话，“上海找不到第二个张燮林，但四级技工一抓一大把。”

　　张燮林终于正式踏上了专业乒乓球运动员的道路，辞职加盟上海队。1959年第一届全运会，他和徐寅生等人代表上海队站上了男团冠军的领奖台。

图说：张燮林运动员时期的英姿 中国乒协官网图

胶皮变废为宝 削球如有魔力

　　中国队在世界乒坛多年长盛不衰，始于张燮林和队友们的开山创业。

　　上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数不清的中外名将败在这位“魔术师”的直板削球长胶拍下，他常常能把几乎落到地板上的球变魔术般地削回去，一如那幅名为“海底捞月”的著名照片。

　　1960年，张燮林夺得上海市运动会乒乓球单打冠军，当年12月，他和全国各地优秀选手共108人进京集训，备战在北京举行的第26届世乒赛。他从“一百零八将”中脱颖而出，在单打比赛中先后淘汰了日本名将星野和三木，为中国队夺得男单冠军扫除了最大障碍。星野说：“张燮林的球就像打不断的杨柳。”三木则说：“我总觉得张燮林的削球像是火，呼地一下烧起来，一点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张燮林的直板削球，征服了观众，也征服了对手，他被誉为乒坛“魔术师”。

　　在上海队时，张燮林负责管器材。有一天他看到一大筐红双喜的6号胶皮，全部是次品，原本要扔掉。他一看那么多胶皮，颗粒比一般的要长一点，心想自己正好是打长胶的，何不试试看。主管教练看了，觉得这样的胶皮不太好攻，但张燮林偏要试。无心插柳，这批胶皮变废为宝，他手持粘好胶皮的球拍，在上海市比赛中一举夺冠，所有比赛都是3比0，未输一局。

图说：张燮林在2009年乒乓群英会上 新民晚报记者 周国强 摄

伯乐慧眼相马 挑人力排众议

　　张燮林骨子里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担任教练后，他向来在队里力排众议坚持己见。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错。倘若没有张燮林这名伯乐，就不会有日后葛新爱和邓亚萍在世界乒坛的成绩。而这两名弟子也以怪拍著称。从基层挑选，精心雕琢，张燮林没有看错人。

　　1973年，张燮林在河南观看全国锦标赛时，当地教练推荐了直板削球的葛新爱。细心的张燮林注意到，“这孩子挺肯学的。”就这样，20岁的葛新爱成了张燮林的大弟子。

　　1975年印度加尔各答世乒赛，在张燮林的力挺下，初出茅庐的葛新爱成了女团主力。中国女乒在上一届单项世乒赛中未能夺冠，这一次的决赛对手正是卫冕冠军韩国队。比赛前夜，张燮林正准备拉窗帘，凑巧看到院子里有人在踱步。一看，竟然是葛新爱，“不会有什么心事吧？睡不着要影响第二天比赛啊。”带着疑问，张燮林下楼找到她。

　　葛新爱告诉他，“听说开会时只有您和另一个教练同意我上场，我担心输球，对不起您。”张燮林听了，赶紧安慰她，“我大不了回汽轮机厂工作，还能分到带阳台的房子，你担心什么，我看好你。”

　　就这样，葛新爱睡了一个踏实觉。第二天决赛，中国队同韩国队拼尽5盘，以3比2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其中，由于葛新爱打法古怪、不正统，使对手很不适应，分别击败了李艾莉萨和郑贤淑，为中国队夺冠立下奇功，她也被送上了“乒坛怪杰”的称号。

　　关于征召邓亚萍进国乒，国乒前前后后开了三次会，只有张燮林一个人投了赞成票。当邓亚萍13岁在全国比赛中击败成年选手夺得冠军时，张燮林就已经决定将来召她进队。但国乒教练组认为，她身材太过矮小。早有准备的张燮林，掏出一叠统计材料，用数字说话。“邓亚萍在比赛中主动失误11分，最后还能赢2分获胜。我问她的对手，她失误11分，你怎么还会输。那名队员告诉我，她老是进攻，我想控制她，所以也有失误。邓亚萍是个进攻很有特点的运动员，我相信，她经过我们教练组的调教，我们完全有能力帮助她将失误控制在5分，这样她就能轻松战胜任何一名对手了。”一番话打动了其他教练，邓亚萍这才入选。

　　谈及邓亚萍，张燮林至今仍被她的刻苦所感动，“她每天都比其他人多练45分钟。我帮她算过，一天正常训练5小时，每天她多练45分钟，相当于一年比别人多练40天。”

图说：张燮林给《新民晚报》的题词 采访对象供图

执教严厉有加 责任放在心头

　　张燮林笑眯眯的，看起来是个很和善的人。但他却坦言，一旦站在训练场上，自己是个很严厉的教练。执教女运动员也不例外。张燮林讲了个小故事。“有一个女运动员打球一旦不顺，容易发小脾气，不仅瞎打，还胡乱踩球出气。我便公开批评她。你知不知道，红双喜生产一只球，要经过70多道工序，工人同志很辛苦，而且球还是周总理命名的。你有情绪可以理解，但不能拿球出气。你要是再这样，我叫《新民晚报》给你写一篇报道，看你怎么跟工人同志交代！”从此以后，队员都很珍惜乒乓球，而那位女运动员，后来也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

　　张燮林还记得，自己当运动员时，有一次领导开会说，“你要珍惜比赛中的每一分球。即便你不要这一分球，但全国人民需要！”这句话，也是张燮林反复教育队员的。

　　张燮林在国乒执教期间，率女队共赢得35.5块世乒赛金牌。但这个数字，他却记不得了。他唯独记得，在每一名队员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发生了多少故事。

　　1996年，国际乒联特授予张燮林“优秀教练员特别荣誉奖”，至今他仍是唯一获得此殊荣的教练员。国际乒联前主席沙拉拉评价说：“张燮林在中国和世界乒坛上取得的成就，后人难以逾越。”（新民晚报记者 陶邢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