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论坛：沙特国王访俄 中东外交“天平”摇摆

图说：沙特国王访俄 来源：IC

图说：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副所长 孙德刚 来源：上海外国语大学网站

10月4日至7日，年逾八旬的沙特国王萨勒曼访问俄罗斯,这是沙特国王首次访俄，标志着两国关系进入新阶段，也折射出中东地区内外力量正在重新“洗牌”。此次访问有何特殊意义？编者请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副所长 孙德刚为您解读。

“融冰之旅”求大同存小异

 问：沙特国王本次是在什么背景下访问俄罗斯的？

 答：从1932年至1990年近60年时间里，俄罗斯与沙特没有外交关系。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后，俄罗斯支持叙巴沙尔政府，沙特与美国则支持反对派，在长达6年的代理人战争中，沙特和俄罗斯立场对立，关系冷淡。2014年沙特率众进攻也门后，俄罗斯公开批评沙特，两国关系雪上加霜。

   此次沙特国王访问俄罗斯，被视为“融冰之旅”，背后原因值得关注。首先，沙特希望恢复油价上涨。近年来，沙特卷入叙利亚和也门内战，牵头逊尼派阿拉伯国家对“伊斯兰国”发动空袭，2016年和2017年分别与伊朗和卡塔尔断交。为积极拉拢伊斯兰合作组织成员国，沙特向苏丹、索马里、吉布提、埃及、利比亚、巴林、马尔代夫和塔吉克斯坦等国提供了大量援助。长期以丰厚的石油美元著称的“土豪”沙特财政上日渐捉襟见肘，外汇储备持续下降。截至今年上半年,外汇储备仅剩4900亿美元，为2011年5月以来最低水平。沙特迫切希望同俄一道履行原油减产协定，提升石油价格。

   其次，与美国减少在中东的军事存在相反，经过6年的较量，俄罗斯不仅拯救了阿萨德政府，而且扩大了在中东的军事影响力。在普京政府的帮助下，叙利亚政府重新夺回绝大部分城市和国土，俄罗斯通过发起俄罗斯、伊朗、土耳其三方倡议的“阿斯塔纳会议机制”，确立了叙利亚四个冲突降级区，赢得国际社会的积极评价。

   奉行灵活务实外交的沙特也顺势而为，调整了对俄政策。在“伊斯兰国”丧失在伊拉克和叙利亚的主要地盘后，沙特不再要求阿萨德总统下台，而是希望和俄一道，维护叙利亚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同时要求伊朗及其盟友黎巴嫩真主党全部撤出叙利亚，停止支持也门胡塞武装，阻止伊朗在阿拉伯世界的心脏地带建立“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什叶派战略长廊。

经济安全合作“双轨并行”  

  问：沙特国王访俄获得哪些成果？

 答：萨勒曼国王对俄为期四天的访问取得了圆满成功，双方签订了15项合作协定，合作金额达数十亿美元，涵盖能源、投资、农业、国防、技术转让、核能等多个领域，包括沙特将斥资10亿美元参与俄能源项目开发。

首先，双方就遵守原油减产协议、共同促进石油出口价格回升达成了共识。沙特是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领头羊”，俄罗斯虽不是欧佩克成员国，却是世界第三大原油生产国。2014年以来，由于世界能源市场供大于求，原油价格下跌了一半多，依靠石油出口创汇的沙特和俄罗斯损失惨重。为此，2016年，以沙特和俄罗斯为首的24个欧佩克和非欧佩克成员国签订石油减产协议。俄沙两国达成的共识是，石油减产协议至少要延长到2018年，以帮助深陷地区冲突的沙特和处于西方制裁之下的俄罗斯共同摆脱经济困境。

其次，沙特将获得俄“S-400”防空导弹，增强国防能力。2015年，普京下令将俄“S-400”防空导弹系统部署到叙利亚，以阻止“伊斯兰国”组织对巴沙尔政府军的攻击。两年多来，叙政府军取得节节胜利，多次大捷，也为俄“S-400”防空导弹系统在中东的推广做了广告。沙特虽武器装备先进，并于2014年率多国空袭也门胡塞武装，但三年过去了，沙特在也门的军事行动乏善可陈，胡塞武装甚至还对联军采取了局部反攻，对沙特地区大国形象造成了严重损害。未来几年里，沙特引入“S-400”防空系统和其他俄式反坦克导弹等，有助于沙特增强国防能力，有望在也门、叙利亚等多个战场上扭转不利局面。

最后，萨勒曼国王访俄旨在“中立”俄罗斯。从沙特的角度来看，伊朗最有能力挑战沙特的地区主导权。尤其是2015年伊朗核协议签订后，伊朗不仅重返国际政治和经济舞台，而且开发射程达2000公里的“霍拉姆沙赫尔”中程弹道导弹，利用阿拉伯世界的什叶派力量积极培养代理人。甚至有沙特学者在国际场合大声疾呼：伊朗触角伸得太长，事实上已经操控了伊拉克巴格达、叙利亚大马士革、黎巴嫩贝鲁特、也门萨那和巴林麦纳麦等阿拉伯国家的首都。

当前，俄罗斯和叙巴沙尔政府赢得决定性胜利已是大势所趋，沙特不得不接受俄在中东影响力扩大的现实。尽管普京表示，俄沙关系的改善不会损害俄同伊朗的合作，但是沙特通过与俄大手笔的经贸、投资和防务合作向俄领导人展示：沙特比伊朗更具战略价值和经济发展潜力。沙特领导人深知，尽管俄罗斯同伊朗的战略关系坚不可摧，但在伊朗和沙特博弈面前，俄罗斯至少可以保持一种善意的“中立”。沙特希望俄罗斯能够像中国一样奉行平衡政策，在沙特和伊朗的安全竞争中“不选边、不站队、不结盟”。

俄沙回暖撬动“大三角”

 问：沙特国王本次访问将对俄沙关系以及美沙关系产生哪些影响？

 答：建国80多年来，沙特对外政策的基石是对美“一边倒”。尤其是二战结束后，美国成为世界上石油进口最多的国家，而沙特成为世界上头号石油出口国。尽管两国在政治制度、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念领域差异甚大，但是在“以石油换安全”的基本原则下，美沙形成了相互依存的利益共同体。

 当前中东形势已大为不同。俄罗斯在中东奉行进攻政策，转移国际社会对乌克兰危机的关注，积极构建中东反恐情报联盟；而特朗普政府奉行“美国第一”政策，把目光更多投向了国内，在中东事务中“不作为”，对中东盟国的外交投入和经济援助减少。

 不仅如此，“9·11”事件美国遇难者家属频频要求起诉沙特政府，成为影响沙美战略互信的障碍。尽管在伊朗核问题上，特朗普全力支持沙特，但是今年6月沙特率众同卡塔尔断交后，美国却在沙特和卡塔尔之间奉行“等距离外交”，令沙特王室成员倍感失望。

 随着俄罗斯和阿萨德政府在叙利亚赢得军事主动，中东地区权力格局也悄然发生变化。与美国对中东盟友三心二意、口惠而实不至不同，俄罗斯向自己的盟友阿萨德政府提供了货真价实的援助。这让沙特看到，俄罗斯在中东事务上的发言权已大大提高，在中东的强势崛起势不可当。过去几个月中，土耳其、以色列、埃及、约旦等国领导人频频出访俄罗斯，沙特也要抓住机会，主动改善与俄关系。

 当然，俄罗斯与沙特在中东的地缘政治利益存在结构性矛盾；普京政府也不会为了沙特而终结与伊朗的“准联盟”关系。例如，原本沙特希望以购买俄“S-400”防空导弹为条件，换取俄不把“S-300”卖给伊朗，结果遭俄拒绝，足见对俄来说，伊朗比沙特更重要。而沙美防务合作已经渗透到沙特国防的整个系统，美国未来仍将是沙特维护国家安全和地区领导权的最重要保障。

 因此，俄沙关系与美沙关系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三国形成了不对称性“大三角”。此次俄沙签订了30亿美元的防务协议，而今年上半年特朗普访问沙特，沙美签订了1100亿美元的防务协定，其中仅美国在沙特部署“萨德”的协议额就高达150亿美元。沙美关系更具全局性，而沙特与俄罗斯关系改善更多是策略性的权宜之计。

沙特外交“远交”谋“近攻”

 问：年逾八旬的沙特国王今年以来频繁出访，有何打算和目的？

 答：目前，美国在中东“一超独霸”局面已经被打破，亚洲大国在中东建立了重要经济存在，欧洲大国和俄罗斯建立了重要军事存在。冷战后美国主导下的中东单极格局已经被美、俄、中、英、法、德、印和地区大国等多极格局所代替。在中东大国中，土耳其、伊朗、以色列、埃及等已经未雨绸缪，开始在“后伊斯兰国”时代谋篇布局；沙特也因势利导，积极应对中东多极化的新挑战。

伊朗是沙特最有力的竞争者。近年来沙特和伊朗在叙利亚、伊拉克和也门激烈博弈。为巩固反伊朗统一战线，沙特甚至不惜对自己的兄弟“开刀”，联合7国断绝与卡塔尔外交关系，敦促卡塔尔早日回头，终止与伊朗的“暧昧”关系。

在中东权力格局转换的同时，近两年沙特国内政治也处于调整之中。今年6月，萨勒曼国王的儿子本·萨勒曼取代堂兄穆罕默德·本·纳伊夫,成为新王储。父子俩对内积极推动社会和经济改革，稳步推进“2030愿景”计划，对外积极改善与大国关系。围绕同伊朗在中东的地缘政治博弈，沙特一方面维持与西方大国的传统关系，另一方面积极出访东亚、俄罗斯，进行全球布局。

首先，中、日、印、韩等亚洲经济体成为沙特重要的能源合作伙伴，东亚与西亚的经贸联系日益密切。随着美国原油产量增加，其对沙特石油进口依赖度下降，沙特对东方比对西方更重要。今年3月，沙特国王萨勒曼率领1500人的豪华代表团访问东南亚的印尼、马来西亚、文莱和东亚的中国、日本等。沙特“向东看”战略，旨在拓展与亚洲经济体的经贸和能源合作关系。

其次，今年5月，美国总统特朗普上任后首次出访选择了沙特，对美沙特殊关系进行“再确认”和“再保证”。两国元首进行了高规格对话,并签署了“共同战略愿景协议”,总价值超过3800亿美元，也巩固了沙特作为伊斯兰世界“领头羊”的地位。

最后，今年10月，沙特国王萨勒曼访俄，加强同俄罗斯的关系。基于“求同存异”的原则，沙特以能源和防务合作为两大推动力，期望在同伊朗的地区安全竞争中，“中立”俄罗斯，阻止俄罗斯与伊朗的战略和防务合作持续升级。

总之，沙特通过巩固与美国特殊关系，改善与俄罗斯和欧盟政治关系，提升与亚洲大国经贸关系，来拓展自己的全球影响力，通过全方位外交和“远交近攻”打赢与伊朗的地缘政治争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