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社会 | 加州山火中的囚犯消防员

2018年11月8日，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北部比尤特县天堂镇发生山火，连绵数周的山火已经造成至少249人失踪，85人遇难，毁坏近14000栋房屋，成为加州历史上最具破坏性的一次火灾。为了扑灭这次“烧不尽”的野火，加州不仅派出了近万名消防员奔赴一线，包括1500名囚犯，有些还是女性。

自1946年以来，囚犯通过遴选加入到救火队员中，迄今已有半个世纪的历史，在消防事业中扮演着重要作用。在加利福尼亚州南部的阿古拉山和马里布边境，埋葬着十名在2016年山火中牺牲的女性囚犯消防员。从她们的墓碑朝穆赫兰高速公路方向望去，还能依稀看见重燃的炽烈火苗。

图说：囚犯消防员正清理枯木  图GJ

女救火队员不幸牺牲

2016年2月25日凌晨3时，马布里地区的大火熊熊燃烧，13名女性消防员火速赶往一线，在没有任何空中支援和消防车到达前，同当地民众一起对抗野火。这些消防员并非专业，而是正在服刑的罪犯，因为参与惩教营而加入到救火的行列之中。南加州靠近内陆的这一侧气候干燥，沟壑纵横的土地极易山体滑坡和爆发山洪野火。这些女性消防员爬上一块土壤松散的斜坡，挖掘防火壕沟，而在不远处野火的火苗正在向她们跳跃。肖纳·琳恩·琼斯和杰西卡·奥内拉斯并肩作战，负责在火焰到达前清除可燃物，为火灾“设定”燃烧路线，但风向的轻微转变或是燃烧树木倒塌都可能导致大火突然爆发。每个消防员背着22.5公斤重的装备，包括手套、照明弹、食物、瓶装水、安全医疗设备和紧急避难装备，以防被火焰包围。

奥内拉斯回忆说：“当时琼斯背的东西太重了。她显然还没能适应在斜坡上负重前行，每走一步就往下滑两步。”第二天早上7时，大约三分之一的火灾被控制住了，火焰没能烧过她们挖掘的防火壕沟，海岸线附近的居民和房屋得救了。任务虽然完成，但是肖纳·琳恩·琼斯却永远留在了那里，22岁，离三年的刑期结束只剩2个月时间。

高中辍学之后琼斯有过好几任男友，他们大部分都没有正经工作。2014年，警察发现她被困于一辆藏匿有大麻等毒品的车辆，随即琼斯被捕。琼斯的男友在警察局留有一长串的案底，如果她不认罪，男友将面临终身监禁。琼斯声称对这些毒品负责，最终因持有并企图销售大麻被定罪，获刑三年。琼斯在监狱服刑期间加入了成为救火队员的惩教计划。

惩教制度是指服刑者选择从事危险、艰巨的工作，以挣得为数不多的报酬，获得减刑。这项制度可以追溯到19世纪中期一艘268吨重的船上。当时，囚犯们晚上在这艘船的甲板上睡觉休息，白天工作劳动，建造加州最早的监狱圣昆廷。1923年，囚犯们参与建设加利福尼亚州高速公路，工资虽低但仍有报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加利福尼亚州将监狱变成军工工厂，一些囚犯被送入林业工作营——这是大萧条时期制定的公共救济计划。他们修建道路，收获农作物，修复基础设施。1946年，州长厄尔·沃伦提出了“囚犯康复法案”，作为其中的一部分，国家开设了康复惩教营地，在美国国家林业部和加利福尼亚州惩教部的共同监督下，安置囚犯以清理火线、防火灭火。这项政策成效显著，1959年新任州长布朗随即又将消防营地的计划规模扩大了一倍。

图说：每个人要背负20多公斤的装备 图GJ

工作危险但薪水很低

囚犯参与到惩教计划中出卖劳力，制造办公用品、监狱制服等各种物件，每小时收入通常在8美分到95美分之间。而囚犯当消防员的收入会比其他工种高一些，但仍远低于“市价”。工资单显示，囚犯消防员每天最多可以在消防营地挣2.56美元，而抗击火灾的时薪是1美元。较高的工资意味着消防工作承担着更大的风险，不少人因树木倒塌、电锯意外和火焰窒息等原因死亡。但在囚犯消防员看来，与监狱生活相比，消防营地的生活更接近文明社会，营地内提供更多的空间，暴力事件较少，身处其中能闻到树木、海洋和花朵的味道。而探监的家人亲友也可以和囚犯待在一起长达三天，木工区甚至还建有一间图书馆。

囚犯无论性别年龄都可以志愿加入救火工作，但必须通过严格的健康条件筛选和体能训练。参与者剩余服刑期需为5年以下，因纵火或强奸入狱的囚犯均无资格参与。一旦成为消防员，他们接受的培训通常只有三周，远远低于全职民用消防员培训的三年学徒期。据美国《时代》周刊报道，2013年6月至2018年8月期间，超过1000名囚犯消防员住院治疗。在同一火灾中工作，囚犯消防员可能遭受的割伤、瘀伤、脱臼和骨折等人身伤害风险，是专业消防员的4倍；吸入烟雾和颗粒物造成的伤害是后者的8倍。

然而囚犯们更像是背负着不公和隐形枷锁在工作。加利福利亚州马布里地区的家庭平均年收入高达23.8万美元，专业消防员年薪约为4万美元。而35岁的爱德华每年在营地赚大约500美元，加上她在火线上出生入死挣的几百美元，全年收入1000多美元。在清理消防道路休息时，爱德华说道：“我们的薪水之低将近荒谬，这与奴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的工作值得更多报酬。”

1999年，五位著名经济学家在一项研究中为囚犯争取基本的工人权利，包括最低工资。但是他们的呼吁未得到广泛接受。而美国国家监狱项目主任大卫·法希则反对所有形式的监狱劳工：“如果这些人能够安全地携带斧头、链锯出门，也许他们根本不需要入狱。”

加州惩教康复部门发言人鲍威尔表示，通过康复惩教和消防营地项目，囚犯们能学到一些出狱后还能用上的技能，在被需要时为加州人民提供帮助，这是他们回馈社会的有效方式。然而美国政府似乎更希望将随叫随到的囚犯消防员视为廉价的国家资源。2014年秋天，加州法院试图解决过度拥挤的监狱问题，但美国司法部长直截了当地反对缩减囚犯人数。他的理由是，干旱季节火情严重，这样做会“严重影响消防防火”。《纽约时报》报道称，这些囚犯消防员每年为州政府节省了超过9000万美元。

离专业消防员有多远？

在加州惩教康复部门代理主管看来，美国年轻人工作经验少，“他们在这里能学习现实世界所需要的工作技能”。不少囚犯正是希望通过惩教训练营计划，在出狱以后能够获得一份正式的消防员工作，但事实上这几乎是一条不可能的道路。

雷加曾因抢劫服刑，出狱后一直希望加入加州某个郡的消防局。他在社区学校通过了消防技术入门课程，并两次参加消防职业资格培训，后来又转到一所大学获得教育学和政治学双重学位。终于，雷加通过考试，获得了美国国家消防职业资格认证，但是当地消防局仍然并不打算雇佣他。“有趣的是，我现在有能力与正式消防员一起进行工作，但是正式职位并不会考虑我。”

一个协助囚犯适应出狱后生活的非营利组织负责人卡彻认为，系统存在缺陷，惩教营中的经历让囚犯掌握了很多救火经验，但当他们离开惩教营却无法从事这方面工作。按照加州消防职业资格认证部门的规定，犯有重罪的犯人在出狱后10年内无法获得职业资格。

尽管历经艰辛，雷加并不后悔。在加州少管所服刑期间从事灭火工作，帮助他在犯下错误的十年后重新找回了生活的目标。“17岁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哪里，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孤独和反思，当我从火场走出时，我的全部目标就是回馈社区。”雷加说。　　  郭书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