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总统上台，伊朗外交是否有变？

伊朗新总统莱希日前宣誓就职，强调施压和制裁不会阻止伊朗人民追求包括发展权在内的合法权利，伊朗支持任何有助于解除制裁的外交机制，改善与地区国家关系是新政府外交重点之一。伊朗外交政策是否会有变化？

重回伊核协议谈判

重返伊核协议是美国拜登政府修正特朗普中东政策、重回民主党中东战略构想的重要一步。这一构想基于美国在伊拉克战争后形成的从中东逐渐收缩的战略态势，核心是在中东构建起各方力量相对平衡、互相制约的地区安全架构，使美国逐步减少在中东的投入。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当初签署伊核协议很大程度上就出于这一战略考虑。当然更重要的是，美国从中东收缩是出于对外战略重心转向亚太地区的现实需要，减少在伊核问题上的投入是其中重要一环。

从近期美国全然不顾阿富汗政局动荡、不负责任地从阿富汗撤军，以及最近又宣布在年底前停止参与在伊拉克的军事行动等一系列动作看，美国要集中力量与中国展开全面竞争和博弈的心态更为迫切。但拜登心里明白，不处理好伊核问题，美国就难以真正从中东脱身。这也是莱希甫一上任，美国就立刻喊话伊朗重回谈判的原因。

从伊朗方面看，特朗普时期对伊朗的严厉制裁导致伊朗石油出口受阻，伊朗经济在2018年和2019年都收缩6%以上。与此同时，未能得到有效控制的疫情进一步加重了伊朗的经济负担，这也是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同意前总统鲁哈尼与美国开启重返伊核协议谈判，并坚持美国必须取消对伊朗所有制裁的最大动因。

图说：伊朗当选总统莱希。图源：GJ

　　 美伊4月在日内瓦恢复伊核协议谈判以来，短短2个月进行了6次会谈，取得了重要成果。但此后谈判停滞不前，主要原因是伊朗开始专注于国内大选，哈梅内伊倾向于让他青睐的、也是当选呼声最高的莱希及其新政府来完成重返伊核协议这一关乎伊朗未来的使命。在此前谈判中，哈梅内伊始终坚持要求拜登政府解除全部制裁，并要求美国保证不能再次单方面毁约，让美国觉得谈不下去。同时拜登政府在谈判过程中受到国内外反对势力的压力，要求在原有基础上新增谈判议题，将地区问题和弹道导弹问题纳入谈判。美国试图以部分取消制裁为代价来达成一个更符合美国要求的伊核协议，这在伊朗也是断然不能接受的。

莱希上台后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国内经济发展，他在就职演讲中表示认识到当前伊朗面临的诸多挑战，特别是经济上的困难，将全力以赴恢复经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莱希非常清楚，美国的制裁始终是伊朗发展的最大障碍。因此外界普遍相信，他会让伊朗重回伊核协议谈判。不过，莱希在就职演讲中也表示，伊朗支持一切有助于解除制裁的外交机制，但不会屈服于压力。可见，美伊依然有重返伊核协议的愿望，而要达成协议目标，双方还将有一番斗智斗勇的过程。

对美立场不会改变

鉴于莱希深厚的宗教背景，早年就投身伊斯兰革命运动的经历，以及与伊斯兰革命卫队的密切关系，他从一开始就被西方贴上了强硬保守派的政治标签。西方媒体普遍认为，莱希上台标志着伊朗内政外交政策将更趋强硬。

《华尔街日报》表示，莱希的上任标志着伊朗所有权力部门都将在强硬派控制之下，这是多年以来首次，可能导致伊朗过去30年的政治格局出现重大变化。《纽约时报》则根据伊朗政府“泄露给当地媒体的名单”称，莱希政府的外长、防长等关键职位将由同情报和安全机构以及伊斯兰革命卫队关系密切的人担任。这似乎也在暗示，莱希上任后伊朗将迎来“更强硬”时代。此外，由于莱希目前正受到美国制裁，不少分析人士认为他对美国态度会更强硬，有可能导致美伊关系重新紧张，从而使伊核协议谈判更加艰难。

图说：美国总统拜登。

笔者认为，美伊关系紧张有复杂的历史背景，在很多时候，往往是美国表现出对伊朗更强硬的一面。近年来美伊关系持续恶化乃至跌落冰点，就与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单方面退出伊核协议、试图在海湾地区构建反伊联盟，并多次对伊朗采取包括军事威胁、加大制裁力度等极限施压手段密切相关。拜登上台后，虽然口口声声表示要纠正特朗普的错误做法，愿意重返伊核协议，但实际上不仅没有取消对伊朗的制裁，还要求在原有伊核协议中添加新内容，增加了伊朗对美国的不信任。哈梅内伊最近就表示，美国等西方国家在伊核谈判中不可信，只要有机会就会伤害其他国家。试想在这样的背景下，伊朗哪个政治人物上台会对美国示弱？

此外，从伊朗现有体制看，总统在内政外交方面的权力是有限制的，更多体现的是精神领袖的意志和国家利益。在美伊关系依然紧张的情况下，双方仍有意愿重返伊核协议，显然是出于国家利益的需要，而不是为了改善关系。因此，尽管莱希被认为是强硬保守派，但从上任后的表态看，他的立场与前任并没有什么不同。同时，美伊关系恶化在于双方的结构性矛盾，并非个人恩怨。因此，即使双方达成重返伊核协议的目标，紧张关系会得到一定的缓和，但很难有根本改善。

缓和地区国家关系

以色列与伊朗的敌对关系是地缘政治博弈的产物，以色列与美国的特殊伙伴关系也对美国及其他国家与伊朗的关系产生重要影响。在特朗普执政时期，美国将美以这种特殊关系在中东地缘政治博弈中的影响扩大到了极致。特朗普一面在巴以问题上全面支持以色列，另一面又竭力在海湾国家中拉起一支反伊朗的军事联盟。这一时期，中东地区出现了对以色列极其有利的局面：伊朗被成功地塑造成地区的主要威胁，吸引了舆论的目光，与此同时巴勒斯坦被进一步边缘化，以色列与海湾阿拉伯国家的关系在共同反对伊朗的旗帜下走近，一些国家还与以色列建立了外交关系。

但是，这种局面随着拜登上台后即刻调整和修正特朗普的中东政策而出现逆转：拜登有意拉开与以色列的距离，同时加快重返伊核协议谈判进程，随之而来的是海湾国家与以色列走近乃至建交的势头戛然而止，转而出现与伊朗缓和关系的迹象。一旦美伊达成重返伊核协议的目标，美国重回民主党的中东战略构想，中东地缘政治格局将出现各种力量再平衡的局面，伊朗被压制的地区影响力将得到释放，阿拉伯国家与伊朗的关系也将进一步改善。这一幕是以色列绝对不愿看到的，也必然会作出反应。

以往每当美国与伊朗关系有可能出现缓和的时候，以色列总会在第一时间强烈反应。当年奥巴马准备与伊朗签署伊核协议，时任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甚至避开白宫去美国国会演讲，公开反对美国与伊朗签署协议。而每当出现对伊朗有利的发展趋势，海湾地区总是会发生一些突发事件转移公众视线。前些日子，就在莱希即将上任的当口，一艘由以色列公司管理的油轮在阿曼湾海域遭到无人机袭击，造成两名船员死亡。以色列在尚未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就说，有证据表明伊朗参与对油轮袭击。

在莱希宣誓就任当天，以色列国防部长称已经作好准备对伊朗发起攻击。这话虽然是对伊朗说的，但更多是说给美国听的，意在施压，即使不能阻止美伊重返协议，也希望协议增加对伊朗核计划的管控。

需要指出，以色列升级与伊朗的敌对关系，甚至发出武力威胁，虽然会对美国重返伊核协议产生一定压力，但不会改变美国要在中东问题上减少投入、集中力量用于大国竞争和博弈的总体战略。同样，在国际和地区大环境已经发生根本性改变的背景下，以色列对伊朗的态度也并不能改变伊朗和地区国家的关系发展。事实上，在莱希上台前，曾被认为是伊朗宿敌的沙特已经与伊朗开始多轮改善关系的对话。

莱希在竞选时和上任后多次表示，改善和发展同周边国家关系将是外交重点。预计伊朗将继续缓和并发展与地区国家关系，加大同地区国家经贸往来，这也可视为伊朗缓解外部压力、摆脱经济困境的一种新的尝试。

作者：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 中国中东学会副会长 李伟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