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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视界|守护折翼的精灵

来源:新民晚报     记者:姜燕     作者:姜燕     编辑:黄佳琪     2018-03-05 14:15 | |

一年一度的迁徙季,大量候鸟从澳大利亚飞往西伯利亚。我们的家乡上海,成为它们青睐的歇脚地,万里之外的另一个故乡。

然而,上海郊区的林地里危机四伏,非法捕鸟人布下的天罗地网,正等着它们迎头撞上。细密的丝线将它们紧紧缠绕,勒紧,直至死亡。

迁徙的鸟儿为了生命的延续在飞翔,不料却折翼在奔向希望的征途上。

有一群爱鸟人,他们穿着厚重的高帮靴,手持锋利的剪刀,穿行在大大小小的林地间,拆网、救鸟,不知疲倦。

图说:悬于林间的大网长约十几米。姜燕 摄

缘起

上海的冬晨,冷得让人伸不出手。清晨6点,朱维佳已经准备停当,和前来会合的志愿者驱车出发,前往奉贤。今天的任务是回访3周前拆过网的林地。

他今年48岁,本职工作是银行职员,业余爱好是到野外拍鸟,鸟儿美丽的外表和灵动的姿态让他痴迷,观察鸟儿时间长了,鸟类“社会”的生存法则更让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可有一天,他遇到了有“上海野鸟保护第一人”之称的志愿者姜龙,后者从2008年便开始拆网。

“我那时才知道,有人在捕鸟,把它们变成盘中的野味或笼中的玩物,也才知道有人在拆网护鸟。”朱维佳说。2013年,他开始跟着姜龙前往崇明、奉贤、金山等地拆网,坐着公交车抵达目的地后全凭双腿,一天从早到晚,至少走30公里。

社交媒体这时发挥了影响力,他在微博和微信朋友圈发的拆网图文得到同事和朋友的关注,不断有人主动要求加入。朱维佳的周围也形成了一个爱鸟、护鸟的小圈子,差不多每个周末,他都会带队前去拆网。

朱维佳穿一身土黄色迷彩服,每周拆网,在树林里钻来钻去,衣服容易刮破不说,接触野生鸟类也易沾染细菌,消毒清洗很频繁。这套结实的衣服,“便宜,不心疼。”他哈哈一笑说。他的车里,还留着上个星期拆网时带上车的泥巴,那段时间经常下雨,林地里泥泞不堪,湿滑难走,所以一双高帮登山靴是必须的装备。但就是有着又厚又硬的底子的登山靴,也没能保护好他。一天夜间在南汇拆网,没想到捕鸟人在网的两端各埋伏了一根长长的钢钉,他一脚踩上一个,鞋子袜子被鲜血浸透,痛得无法走路,当晚就被其他志愿者送去打破伤风针。

可他依然坚持每周去拆网,“不然睡觉时总觉得树林里有一张网在等着我。”朱维佳说。

图说:志愿者在崇明朝阳村发现被困的野鸟。曹成杰 摄

智斗

车停在一片不起眼的林地边。这小小的林地会有捕鸟网?初次涉足,很容易让人产生怀疑,但很快被现实消除。

一行6人装备好帽子、口罩、剪刀、消毒液、垃圾袋,朱维佳和志愿者姚菁还带上了液体邦迪和葡萄糖,以备救助活鸟。朱维佳戏称自己是“装备党”,拍鸟的时候就爱买各种装备,现在拍鸟成了偶尔为之的事,花高价钱买的装备几乎形同虚设。召集又买拆网装备,而且几个护鸟人之间还像开展“军备竞赛”,为护鸟行动增添了不少乐趣。他今天带的这支手电,就是因为看到沪上另一个护鸟人“拆网民工”曹成杰买了,才在网上“痛”下订单,“一支手电要2000多块,肉痛啊,但是特别亮,晚上拆网非常管用。”

朱维佳轻车熟路地走在最前面,只有行动速度快,才能多拆网、多救鸟。“有网。”第一片林地,朱维佳就发现一张网,两根竹竿分别绑在相距十余米的树上,将网眼细密的尼龙网高高挂起。志愿者们将竹竿拔起、踩断,又用戴着手套的手将网卷成一团,丢进垃圾袋。折断竹竿,也是警示捕鸟人。胆小的短时间内会收手,但更多人今天拆了明天装,或者换片林地继续捕鸟。

朱维佳发现,地上还有被拔除的羽毛,这说明捕鸟人已来收过一轮。“所以拆网要早出门,和捕鸟人‘斗法’,不少捕鸟的四五点钟下网,七点钟已经‘满载而归’了。”

“捕鸟人通常是就地拔毛后,送到农贸市场去卖。”朱维佳说。有的鸟流向餐馆,有的鸟被卖到花鸟市场,还有些被买去“放生”,是野鸟被捕后的三大去向。

拆网人要和捕鸟人“智斗”。朱维佳说,浦东有片林地,他们去年年底一天拆掉54张网,昨天有人去复查,却一张网也没看到。“看上去效果很好?但我不这么认为,这只是捕鸟人转移阵地了。”朱维佳说,如果一天只拆到屈指可数的几张网,他会自责没有做好功课。“不是捕鸟人没布网,而是我没有找到它们。”

捕鸟人和护鸟人斗了10年,各有各的经验。朱维佳说,以前每个区都有些“著名”的捕猎场,现在有林业部门管理的大片林地基本没有捕鸟网了,但捕鸟人从大林地转移到小林地,林地分散,零星撒网,增加了拆网的难度。

图说:被解救的鸟儿会惊恐地自我防卫,志愿者防护不慎便可能受伤。姜燕 摄

救鸟

一片密林边,朱维佳一眼看见倒伏的树枝,发现旁边一条人开出来的狭窄通路。

“以前傻乎乎地开路,现在是找路,不是捕鸟人,谁上这里来?”朱维佳说。

“这里有只活鸟!”先进林的志愿者发出一声不知是惊呼还是欢呼。朱维佳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只见林间挂着一张高约五六米、长约十余米的大网,一只比麻雀略大、长着长长的尾巴的鸟被网线死死缠绕,倒挂在网上,但还不时颤动着,作无望的挣扎。

“白腹鸫。”朱维佳一眼叫出鸟的名字,用戴着手套的左手轻轻握住鸟儿,右手快速将尼龙网线剪断。救助的过程中,鸟儿发出惊惧的叫声。朱维佳说,“鸟儿胆小,看见人更加害怕。”有一次他救下一只斑鸫,从网上取下来后剪除缠绕在身上的网线时,它竟然吓死了。

“鸟儿被取下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往往是拉屎,这是它受到惊吓的直觉反应。”朱维佳说。

这只白腹鸫应该刚撞上来不久,因为如果时间再长些,它很可能已经死亡。鸟儿撞网后,会拼命挣扎,体力消耗太大,而又无法及时补充食物,很容易死掉。即使不死,时间一长也会被捕鸟人取走,他们每过一个小时就会查一次网上的猎物。

朱维佳细细地翻着白腹鸫的羽毛,试图找到每一根缠绕鸟体的网线。白腹鸫时不时挣扎一下,甚至扭转刚刚解放出来的头,想去啄朱维佳的手指。翅膀也松绑了,白腹鸫立即想扇动翅膀,可是痛得大叫,显然还有线没发现。朱维佳拨开翅膀和鸟颈下细细的白色绒毛,终于发现它的颈部还勒着一根网线。

剪除这根线,白腹鸫终于轻松了。姚菁递上葡萄糖滴管,朱维佳往它嘴里滴了几滴,又检查了它脚上的伤口,涂上液体邦迪。让它稍事休息后,便松开了手。一瞬间,获救的白腹鸫就振翅高飞,不见踪影。

图说:志愿者剪去缠绕在小鸟身上的尼龙网线。被救下来的小鸟要马上补充葡萄糖,恢复体力。姜燕 摄

痛苦

救鸟,是拆网过程中特别有成就感的事。在志愿者的记录中,总是记载着“某月某日某地,拆网多少只,救助活鸟多少只”。但这个最快乐的过程也可能带来最深刻的记忆和痛苦。

2016年10月23日那只在手中死去的猫头鹰,深深地震撼了姚菁。那是她第一次参加拆网行动,和朱维佳及曹成杰夫妇一起前往崇明。

“那是一只很小的猫头鹰,长着一对萌萌的大眼睛。”姚菁回忆,救助时,眼看着它在志愿者的手中渐渐失去力气,只有呼气的动作,却再也无力吸进一口救命的氧气,两只瞳孔随着身体的衰弱一点点黯淡无光、慢慢放大……

从此,姚菁基本上每个周末都会参加拆网行动,风雨无阻。

有一次,他们在捕鸟网上发现一只北红尾鸲的雌鸟,当时它的身上缠满了丝线,被包裹成一团,动弹不得。最初朱维佳以为是只死鸟,不料在剪网线时,听到它发出微弱的声音。虚弱的鸟儿得救后,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只有眼皮还能不时抬起。就地放生它就是死路一条,志愿者将这只鸟带回家中护理。不幸的是,第二天它还是告别了这个世界。

有时候救鸟,心比人累。2016年12月31日,姚菁和曹成杰夫妇一起到南汇拆网,那天拆了54张网,救了45只活鸟,最多的一张网上就有5只活鸟,3个人根本忙活不过来,救着这只,看着那只,听着鸟儿凄惨的叫声,心急如焚。

还有些下手狠毒的捕鸟人,行为令人发指。朱维佳有一次和几个志愿者在崇明拆网时,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在河边撑把伞坐着。“以为他在钓鱼,但看看觉得不对,钓鱼怎么会背对着河坐?”几个人心下生疑,过去查看。一看才发现,他正是个捕鸟人,而且脚下放着几只活的棕背伯劳,为防止鸟儿挣扎惨叫,他竟然不仅把鸟的双脚绑住,还将鸟的眼皮缝了起来!不仅如此,志愿者们仔细查看后,发现他还在河水里浸了一袋剥了皮的鸟,以防腐败变质。

“死的、活的一共40多只,按《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下称《野保法》),一次捕杀20只麻雀都要入刑。当时我们就报了警,一起去做了笔录,后来检察院还打电话找过我们。”朱维佳说。

图说:飘零的空中白羽,它的主人曾经翱翔天空。姜燕 摄

处罚

能将捕鸟人扭送公安机关,并看到违法者被处理,当然很解恨,但这样的时候非常少。

“老的野生动物保护法在处罚方面提得较少,2017年1月1日起实施的新《野保法》中,大大增加了处罚内容,提高处罚力度。无论是否在禁猎区、保护区内,凡使用禁用工具非法猎捕野鸟20只以上,即便是常见的麻雀,也将获刑。”朱维佳说。“但是‘一次性捕20只’,很难取证。”

他说,捕鸟人一天当中会收好几次网,一张网一次性最多三四只鸟,所以根本无法量刑,只能教育。“教育对这些人根本没用,有时候甚至不要等到第二天,他又换个地方张网了。”

这些年,朱维佳另一个发现是房前屋后是布网的重灾区。当天在奉贤回访,在一处村落附近,志愿者们就发现了多处捕鸟网,这也是护鸟人的共识。曹成杰在他的微博文章中同样提到,经常在房前屋后发现鸟网。

“这说明当地捕鸟成风,而且对野生动物保护法毫无认知。”朱维佳忍不住质问,“房前屋后的捕鸟网,为何无人监管?”

不仅如此,在郊区的农贸市场上,他们也经常查到有人贩卖野鸟。姜龙经常带志愿者团队查访农贸市场,发现总是几个固定的摊位在卖野鸟,售卖人都是一些老阿姨。

“被抓的时候又哭又闹,今天抓住了,明天出来接着卖。”姜龙也很无奈。

单说拆网这件事,姜龙从2008年开始拆,而他最初也是跟着一些先行者在做。10年过去了,拆网的人还在不懈地拆,捕鸟的人依然固我,虽然奉贤、金山和崇明近年来全区禁猎,打击力度加大,违法分子有所收敛,上海市人大代表顾洁燕等也在两会期间提交议案,呼吁加强野鸟保护,但野生鸟类保护形势依然严峻。

“一张网十几元,今天我们拆走了,明天他又买一张挂上。我们只能周末来,可捕鸟人守家待地,多的就是时间。”朱维佳说。姜龙也呼吁,民间力量终究有限,希望政府部门多多出面,组织一些野生动物保护和爱鸟志愿行动,使社会公众能够更广泛地认知和参与。

这天,朱维佳和志愿者们一共拆除了40余张网,救了5只活鸟,一直跑到天黑,还点亮头灯,查了最后两片林地。

新民晚报记者 姜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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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以来野鸟保护大事记

2011年,按照《上海市林业局、上海市公安局关于建立林业刑事案件执法沟通联系制度的若干意见》等文件的要求,上海市林业、公安、工商等部门联合建立了野生动物保护执法联席会议制度。2011年至2015年,全市累计查处非法捕猎、非法经营野生鸟类案件32起,其中刑事案件13起,行政案件19起。

2016年11月21日,崇明宣布全区域成为野生动物禁猎区,这也是本市继南汇东滩、奉贤区以外的第三个禁猎区。随后,崇明多部门联动,多次开展大规模的“清网行动”,原先林间密集的捕鸟网,已明显减少。

2016年下半年,一场针对非法捕鸟的“清网行动”在全国多个省市同时展开,上海也根据国家林业局的要求开展了为期三个月的候鸟保护专项执法行动。

据上海市林业局数据,截至2016年年底,累计开展联合执法20次,共收缴重点保护野生鸟类活体31只,收缴非重点保护鸟类活体199只、死体87只,拆除网具1309张、窝棚4个。10月份以来,市野保部门还联合工商部门,对浦东、黄浦和普陀等重点区域的5家规模较大的花鸟市场,开展了联合检查执法,处罚商贩3家,收缴鹩哥、红点颏、蓝点颏、八哥、珠颈斑鸠等9种活体野生鸟类420余只。

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于2017年1月1日起开始实施。非法猎捕中比较常见的捕鸟网新增列入明令禁止使用的猎捕工具。今后,无论是否在禁猎区、保护区内,凡使用禁用工具非法猎捕野鸟20只以上,即便是常见的麻雀,也将获刑。

姜燕 整理

图说:志愿者在奉贤拆网。姚菁 摄

一个护鸟志愿者的两年记录

2015年11月-2017年11月

“拆网民工”曹成杰造访崇明陈家镇朝阳村10次,其间经历了朝阳村搬迁,崇明区全区禁猎,新《野保法》实施等事件,但唯一未变的是网住蓝天和自由的大网。前不久,他撰文记录两年来在朝阳村拆网的经过。从中,我们可以直观地看到拆网人的坚持与无奈。

2015年

11月29日,首次来到朝阳村,当天清除捕鸟网50余张,最大的感叹就是违法捕鸟网居然堂而皇之地架设在村民房前屋后,毫不避人视线。

12月16日,第二次来到朝阳村,拆除捕鸟网40余张。终于在2015年年底之前将朝阳村大部分的捕鸟网清理拆除。一个村子超过100张捕鸟网,不知道吞噬了多少野鸟的性命!

2016年

1月15日,第三次来到朝阳村,在靠近揽海路和中滨路的一角,将朝阳村残存的捕鸟网彻底清除。

1月15日,第三次在朝阳村清理捕鸟网,但是朝阳村的捕鸟网很快反弹。

2月28日,第四次来到朝阳村清网,再次发现捕鸟大网。

4月24日,第五次来到朝阳村,清理6张捕鸟大网。2016年,朝阳村的捕鸟网数量一直没有上升到多达百余张的惊人程度,但是每次总还会发现一些。

5月13日,在崇明岛巡护清网,重点在隔壁的滨江村,顺便第六次光顾朝阳村,拆除捕鸟网1张。

9月9日,第七次造访朝阳村,清理5张捕鸟大网。

10月29日,第八次。由于季节因素,违法捕鸟大幅反弹,当日在朝阳村清理38张捕鸟网,解救野鸟8只。

11月11日,第九次再次来到朝阳村,仅仅发现2张新网,以及5张残损破网。

11月21日,崇明区全区宣布“禁猎”,从法律上彻底明确了架网捕鸟等行为属于刑事犯罪,之后官方也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进行禁猎区的宣传,一时间崇明区各镇捕鸟网数量出现了大幅度下降。此后一段时间我的精力也转移到了浦东和奉贤等区域。

2017年

11月19日,再次来到朝阳村,距离上一次已有一年之久,这也刚好是第十次来访。朝阳村委会已经拆除,变成了瓦砾,而散落村子各处的捕鸟网却依然屹立不倒,令人慨叹朝阳村违法捕鸟的顽固不化!本次共计清理22张捕鸟网。

曹成杰 姜燕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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