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电竞姚明：一个非典型电竞选手的三十而立

新民晚报“上海时刻”出品

圈内，胡艺被称为又一个姚明。别想当然，身高1米75的胡艺可并不是因为身高、风格与其相似而被视作小巨人的接班人。他年届30，且自评篮球水准“路人甲”。胡艺与姚明这两条平行线的相逢，全仰仗电子竞技这一魔幻介质。

今年2月，新上海人胡艺参加电竞项目NBA2K联盟的全球选秀，他在第4轮第2位被Gen.G Tigers战队选中，成为了NBA2K联盟历史上第一位被选中的中国选手。在电竞成为体育领域开辟的新舞台时，胡艺来到NBA2K联盟，其商业价值和战略布局上具有标杆意义。

看多了关于电竞的报道，动不动少小辍学，年入千万，花期短暂……就此论，胡艺该是一个非典型电竞选手了。看到他在“NBA赛场”厮杀之前，你大概先听过他的好声音。这个“电竞姚明”还是X战警中的冰人，是印度大片脑残粉中的沙鲁克·汗，是《锦绣缘华丽冒险》中的乔任梁。但是，当胡艺一身休闲装，冒着零星的胡茬，出现在他的东家Gen.G Tigers上海大本营时，你或许会抛开此前所有的既定身份。他只是他，一个敢作敢为的90后年轻人。

图说：胡艺与他的2017年亚洲冠军奖杯。新民晚报记者 李铭珅 摄（下同）

　　 声音是有模样的

“损友们”曾打趣胡艺，如果追女生，你光打电话不见面，成功率大概100%。他是声动人心的“中国好声音”。胡艺的爷爷教音乐，父亲画画，从小就染着艺术气息长大。高中时，他一边准备艺术表演考试，一边加紧文化课复习。“本来是想考北京那些学校学表演，不过你看，我长得不够帅，这事，自己知道。”难得，是一份自知与从容。去北京拿招考学校资料的时候，胡艺看到了同济大学播音系的资料，这是同济大学与上海译制片厂合办的项目，统共只开了五届。胡艺考上了第二届，全班13人。丁建华、乔榛、童自荣……这些配音圈的大咖轮流来给他们讲课。“其实学配音，我们的课程更接近表演，声音里的情感是假不了的。所以，我们全班同学的表演课成绩，绝对不比表演系的学生差。”胡艺的毕业大戏是以二战为背景的日本著名现代话剧《女人的一生》。毕业后，胡艺的同窗中，有两个去了话剧中心，两个当上导演，很多人走向了幕前。

图说：胡艺正在为自己的视频配音。

“你知道吗，声音是有模样的？”胡艺的告知其实很有些专业内容在里头。他以自己为例，“我的声音配帅哥可以，但配不了那种美男子，比如说鹿晗这种的，配上去声音和人有些不协调。”胡艺还配过一些在人生中逆袭的人物，前期可能不顺，后期爆发，“反派的，搞怪的，都能配。沈腾那样的可以”。王宝强呢？“那我的声音还不至于吧。”他咧开嘴，很有感染力的笑声。上海的配音圈不大，电视剧、电影、广告，加上如今越来越多的游戏，都需要配音。“上海电影院里的大片都是原声，然后观众看字幕。我们也帮大片配音，但那些片子是拿到二三线城市去放的。”他为不少有名的影片配过音，大多都是男二，早几年《变形金刚》前三部需要重新配音在网络平台上播放时，胡艺成了男主角山姆。至于叫得上名的电视剧，那更多了，《隋唐英雄传》《镇魂》《花千骨》……你都能找到胡艺的声音，“其实很多片子里，都是我们替明星说话。”

胡艺在圈内已小有名气，他如何保护自己的好声音？胡艺揭秘：“不抽烟，不喝酒，多睡觉，多喝水。”最重要的一条：“少说话。”

误打误撞成冠军

胡艺打2K已有十几年的历史，从盗版一直打到了2017年国行版正式发行。那一年，也是胡艺职业生涯的转折点，他误打误撞地进入了电竞圈。“当时朋友介绍了一个活儿给我，让我去做一项游戏比赛的现场主持人。”胡艺一看，乐了，这不是自己最爱的NBA2K游戏吗？他立即问，主持人我不做了，但我能来比赛吗？就这样，胡艺进入了华东区的海选，之后一路闯关，最后杀出全国八个赛区一举成为总冠军。所有的达成，其实都包含着运气、天分和努力，缺一不可。胡艺成为全国冠军，连续赢了大概40场比赛。失败，即出局。“和现在的版本不同，当时的2K是一个人控制一支球队。现在想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真的就是一口气，输了就要回家。”这个冠军的奖金，一万元人民币，并不多。但对于胡艺，冠军却意味着很多。他找到另一种可能，“打NBA2K，我好像还是有点天赋的”。而且，胡艺比以往任何时候更“触摸”到电竞的竞技属性。“有场比赛让我至今难忘，我面对华北地区的一个选手。当时我已经连赢好多场，自信心也上来了。但那场比赛，却被对手打得有些闷，前三节输得特别多。我当时就告诉自己，再这么下去一切就结束了。我不能输。”就像体育比赛中所有的经典逆转一样，胡艺拼尽全力力挽狂澜，在第四节后来居上翻盘取胜。“那时技术什么的都不重要了，最大的感悟就是竞技体育永远不能放松警惕，你要赢的是你自己。”

图说：胡艺的奖牌。

成为全国冠军之后，胡艺获得了不少机会。2019年，他受邀参加亚洲选拔赛，并获得了亚军。但那一年的NBA2K选秀，胡艺落选了。“其实反而是那一次失败，让我更坚定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今年初，胡艺去韩国参加亚洲选拔，这一次，他得了第一。原本，他预定首尔飞上海再回武汉过春节，但因为疫情暴发，他困在了上海。“我媳妇是广东人，本来说好和我在武汉会合，后来也一直留在了广州。”当2月底胡艺看到网络直播自己被Gen.G Tigers选中时，他在空荡荡的上海家中大吼了一声，“这大概是那段时间唯一的好消息了”。

三十而已刚刚好

出门怎么介绍自己？这是个简单的问题，但胡艺有些迟疑。“本来今年是希望能够向大家介绍：我是一名电竞选手。”本来的事情，从来也说不准。虽然2月选秀成功，但因为疫情，胡艺没能成行NBA，而是在网络上时刻关注自己球队和队友的林林总总。NBA2K联盟是2018年NBA与一家互动软件公司创立的职业体育联盟，眼下共23支战队，每支战队6名选手。而Gen.G Tigers是唯一一支非NBA的NBA电竞战队。“我一直出不去，但是我们队一直保留着我的位置，坚持用剩下的五人打比赛。”哪怕有时差，哪怕网络有卡壳，胡艺几乎一场不落地看了自己战队的所有比赛，并且出现在赛后的集体对话中。“说实话，我对我的队友其实很了解，他们的风格，他们的短处，因为我每场比赛都在研究他们。我对他们的认识，现阶段肯定多于他们对我的认识。”书房不过七八个平方米，但凡遇到训练或是战队开会，他就窝在里面。胡艺在淘宝上买了一块战术板。战术板可以折叠，再配上一支马克笔。“和战队开会，如果涉及战术，比如区域防守之类的，就需要更具象地画出来，帮助自己理解。”

图说：胡艺正在画战术板。

NBA2K游戏有着全方位的NBA体验、精致的球员人工智能和招牌动作等特色，用户可以通过细致精确的操作来感受篮球运动的精妙之处，并体会篮球战术打法的专业。事实上，不少NBA球员也会通过NBA2K游戏来学习动作。“每个队员都有自己的特长，但也有自己不会的，到NBA2K就可以解锁所有的秘籍，因为这是1比1真人采集的形象和技术。而一些NBA教练也会用这套游戏模拟自己的战术。”胡艺一直说，自从自己入了圈，他对篮球比赛的阅读能力有了极大的提升，“不夸张地说，从电竞赛场上退役后，去当个篮球教练应该没什么问题”。

与NBA不同，电竞战队里的队员打比赛时，并不喜欢直接用自己的照片，而是流行“捏人”。胡艺为自己捏了一个樱木花道的造型。“身高2米出头，风格有点像罗德曼。”每个位置，都有5至10个风格供选择，内线强了，三分可能就弱一点。一般的电竞选手20岁出头便已算高龄，这一点胡艺倒不担心，“别人退役了，我才出道。我们并不是拼手速，而是需要更多对篮球的理解，这点来说，三十而立刚刚好。”NBA2K的战队都与NBA球队同享一个训练基地，“现役队员年纪最大的36岁，我还有好几年可以蹦跶呢”。

幸福的篮球男孩

几乎每周，在虹梅路的洛克公园里，你都会看到胡艺的身影。球伴，是固定的。小山，便是其中之一，他也是胡艺的初中同学。大学毕业后，在上海落脚的胡艺劝小山：“来上海吧，这里机会多。”男人之间在青葱岁月里攒下的那份兄弟情，简单又纯粹。没有太多迂回的思考和缜密的盘算，小山说来就来了。

图说：胡艺正在打篮球游戏。

同济大学对面的同济新村老房子，两室一厅，每月3500元房租，胡艺和小山一住就是好几年。胡艺忙配音，小山干广告。“那段时间我俩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回家后连上网络打2K。”后来，胡艺成了全国冠军。可小山并不“买账”，他总是调侃对方：“怎么着曾经我也是对战全国冠军，胜负五五开的男银。”而真的站到篮球场上，胡艺更是没有把握。小山和另一个球友张乐这么评价胡艺：“状态好时詹姆斯，状态不好海耶斯”。

如果你还未曾推开电竞的大门，那么单论这个项目，你可以这么理解，世界上只有一个乔丹和科比，却有许许多多喜爱篮球，并从中得到许许多多快乐的普通人。而NBA的电竞平台，为他们插上了翅膀，去虚拟的赛场上运传突投，成为自己的英雄。胡艺至今都念念不忘那则广告——小男孩抱着球，隔着铁丝网望向球场。镜头旋转，人物变换，小男孩自己站在了NBA赛场上，接到几个明星球员的传球，投中一记绝杀。所有人围着他庆祝。镜头又回到现实，小男孩抱着球一脸幸福地回家。胡艺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小男孩。“电子竞技是一个非常特别的载体，可以将我们的平凡嫁接到他们的不凡。”你是你，你也可以是任何人，有人说这是虚拟世界的不济，但更多年轻人相信，这是虚拟世界的魅力。“我从小就喜欢体育，但也知道自己没什么戏。”胡艺，这个从未想过能够与体育沾边的年轻人，当真就要去NBA摸爬滚打了，他至今觉得不可思议。“我看NBA就是从姚明去火箭开始的，他是我绝对的偶像。我有信心成为电竞NBA的姚明。”

年薪没有过百万

今年，胡艺搬家了。他并没有买房，从虹口足球场附近搬到了嘉定。姜林在NBA2K全国赛中不敌胡艺，止步四强，但两人却不打不相识地成了铁哥们。这个医院急诊室大夫是真的忙，也是真的爱打2K，一有空他就要拽着胡艺打一场球赛。一听胡艺要搬家，索性建议“来我大嘉定吧”。这不，两人的距离近了。

胡艺是骨灰级宅男。9点起床，媳妇做什么，胡艺吃什么。一般上午进行电竞训练，下午开始配音活动，“刚起床嗓子没开声，下午录音会比较合适”。晚上，胡艺还要训练一会保持状态。他和媳妇两人互相崇拜。媳妇崇拜他自律，有责任心。他崇拜媳妇能干，做什么都好吃。

虽然因为疫情，没能在选秀之后的第一年真正打上比赛，但胡艺还是获得了全额工资，“薪资的水准大概和NBA二级联盟的球员差不多”。加上平日里的配音收入，胡艺的年薪虽然没过百万，也已相当不俗。当然，与电竞圈里那些不到20岁，却动辄身价千万的队员相比，胡艺是“不合格”的。 他的心，很平。“其实无论干什么，要站上塔尖，都不简单。”在参加洲际选拔之前，胡艺有段时间每天关在房里至少练习八个小时，“每天腰酸背痛，这样一想，那些小孩子更不容易。其实配音也很难，在逼仄的录音室里，连一扇窗户都没有，一天下来有时人很压抑”。满足，其实是一种能力。他形容自己的理想生活：“做喜欢的事情，能养家，有只猫，和媳妇关系不错，这样就行了。”

当然，胡艺的野心收敛于他的佛系之下。他整整花了三年时间，走了一条别人从没走过，更无从借鉴的路。他把自己的未来更多托付于电竞，“因为它可以实现我更大更高的理想”。当竞技体育的身体质素门槛消弭，普通人的加入，该是怎样的狂欢。“电竞入奥运”一直被热议，胡艺有着自己的期待：“说着说着，就能成真。这不，先进了亚运。”

新民晚报首席记者 华心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