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长乐邨：借笔墨给公公丰子恺

搬来长乐邨对青青来说一大好处是饮食方便，因为公公吃素青青也吃素。公公受曾祖父遗传，因生理上的原因基本不吃肉，他在《食肉》一文中写道：“我从小不吃肉,猪牛羊肉一概不要吃,吃了要呕吐。三四岁以前，本来是要吃的，肥肉也要吃。但长大起来，就不吃了。原因何在,不得而知。”公公把这个基因传给了青青，据说青青幼时也吃肉，并吃肥肉，自二三岁开始拒绝肉食，吃了觉得恶心想吐,至今还是吃素。公公将素食者分类: “世间素食的人可分两种：一种是主动的,一种是被动的。”(见《素食以后》)青青绝对是属于主动的素食者。当年中国素食者很少,青青给父母添了不少对营养和健康的忧虑，因为周围的人都吃荤，更添了许多不方便之处,复旦幼儿园每次评语都是“挑食(不吃肉)”。在长乐邨,本来家人就给公公烧素菜吃，青青跟着吃几口就行了，不会给家人添额外的麻烦。于是青青在大饭桌上占据了公公右手边的座位，素菜都放在他前面，青青高高兴兴地与他一起享用素斋。其实公公并不是完全吃素的,他有时将白斩鸡、鸽子、螃蟹等作下酒菜。

在复旦时经常独自漫游的青青，在长乐邨很少有单独一人的时间了，公公婆婆和阿姨每天在家,南颖每天与青青一起上学。白天爸爸上班去了，没人与公公吟诗填词，他就教青青下中国象棋，起初他总是很容易地赢青青，看到青青颓丧的表情，觉得对青青不公，开始让青青一个车或一个马，好让青青也赢一两局有些胜利感。这样消遣几个月下来，青青棋艺长进不少，运气好的话，偶尔也能赢他一局。

后来公公虽然偷偷地重操翰墨,但他并不是一直有“自由”可以投身于书画的，青青有机会帮了他忙。学校每天有大楷作业,公公建议青青先学习魏碑,打好底子。有一天放学回家后青青正在练习魏碑，公公走过来问能否借青青的毛笔和砚台用,令青青受宠若惊。青青曾经仔细观察过公公平时用的毛笔，都是高级的特毫，他的砚台也是很有气魄不同一般的，青青这个小学生用的是最基本的毛笔和砚台，公公为什么要用青青的低级笔墨呢?见青青愕然，公公对青青解释说：“一吟孃孃不许我继续写黑字画黑画，将我的毛笔和砚台都收走了!”青青听了不敢造次，赶紧向爸爸请示，爸爸听了大吃一惊，对青青说：“写字和画画对公公的生活太重要，他不能没有笔墨，你一定要借给他。”于是青青便将自己的毛笔和砚台“借”给公公用，虽然青青的毛笔质量很差，到了公公手里照样写出大师的墨迹。就这样，青青和公公共用了一阵子毛笔和砚台。

长乐邨里有许多杨柳树，每年初春鹅黄嫩绿,暮春柳絮纷飞，夏天细柳婆裟。在盛夏的阳光下,杨柳树为我们提供了不少荫凉，但显然也招引了不少虫子。每年夏天政府会来打几次药水,每次打药水后,弄堂里满地都是杨柳树上掉下来的五颜六色的、半死不活的毛毛虫，一不小心碰到皮肤上又疼又痒。尽管如此大家还是感激烈日当头时杨柳树荫提供的遮凉。公公常对我们说,杨柳树高而下垂，不忘根本，我们做人应当向杨柳学习。多年后看到公公曾写《杨柳》一文这样赞美杨柳树: “我赞杨柳美丽,但其美与牡丹不同,与别的一切花木都不同。杨柳的主要的美点,是其下垂。”“它长得很快,而且很高;但是越长得高,越垂得低。千万条陌头细柳,条条不忘根本, 常常俯首顾着下面,时时借了春风之力,向处在泥土中的根本拜舞,或者和它亲吻。好像一群活泼的孩子环绕着他们的慈母而游戏,但时时依傍到慈母的身边去,或者扑进慈母的怀里去,使人看了觉得非常可爱。”每年初春公公密切地观察着窗外的杨柳树，他总是第一个发现杨柳枝绽嫩芽。青青常常听公公提起杨柳树是贱的植物,何等容易种,也听惯了他说“无心插柳柳成荫”，心想既然这么容易，也来种几棵。于是青青去捡了几根杨柳枝插在前面93号和94号之间的泥土里,还经常去浇水,想看它们长成树，但是每次尚未长出根来就给弄堂里的小孩拔掉或踩倒了，一次都没有种活过,非常令人失望,青青去向公公抱怨,他也无可奈何。青青至今也不知道杨柳是否真的那么容易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