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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立:偶尔的寂寞是面对自己,跳脱至新鲜的领域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张国立     编辑:郭影     2018-01-03 19:48 | |

  前阵子去里斯本旅行,住在圣乔治城堡下的阿法玛山坡,小巷小弄,忙碌的28号电车载着殷切的旅人,车内人拍车外,车外人拍车子。

  晚上十一点多我对老婆说出去走走,敷着面膜的她不忘说:记得回来。

  多好的叮咛。

  钻进小巷,东兜西绕,然后选在最窄的巷子转弯处等待最后一班28号电车下山。

  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等电车收班,世界可能变得不一样。

  世界果然变了,巷子里只剩下昏黄的路灯,阴影里是破败的矮楼与高低不平的石块路面,带咸味的风从山下的大西洋吹来,偶尔迷路的海鸥飞过电线杆呱两声。一路只有我一人,忽然间觉得整个阿法玛都是我的。

  连着几晚我都等待末班车下山,那么到底我等待的是安静还是遗忘很久的寂寞?莫非我爱上寂寞?

  早上照例是电车声吵醒我,Hostel里的年轻人早聚在藤架底下吃他们的早餐,掺杂着笑声、叫声、刀叉磨盘子声,甚至听得到阳光透过窗帘暖暖的声音。又回到热闹的新的一天。

  夜晚的散步能让脑袋净空,什么也不用想,只是单纯地走路,周围连野狗野猫也没一只,夜晚的黑暗把人包得紧紧,虚空的感觉又把我放得很大,大到明白自由没有范围。

  我对老婆说,有时候享受一下寂寞也挺不错。她说今天晚上轮到她去等末班电车,有什么建议没?我说尽量放慢速度,什么也别想,让寂寞领路,就能感受到平常没机会接触的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自己?没有相机,没有手机,没有期待,没有懊恼,没有好奇,没有失落,回复到人原始状态,保证回到床上,一觉天明。

  里斯本的路面电车大多古老,维持原来木地板、木车厢的模样,无论旅客多挤,市政府显然没有意思换新式车厢,可能是城市特色。浪漫一点的想法,可能刻意如此,让里斯本某个部分别随着时代前进。停下来,未必不是一种进步。

  即使离开里斯本已一个月,我仍经常梦到28号电车的屁股消失在小巷的转弯处。其中一个梦很特别,两个戴圆帽、身穿三件式西装的绅士坐在空荡荡的车厢内,一个面对车子前进的方向,一个相反,他们的侧面像保罗·希涅克画里留小山羊胡、拿魔术师帽子的男人。

  试着解释这个梦,也许看前方的男人期待未知的前方旅途,往后看的男人则缅怀他走过的路?

  寂寞会使人的心情从日常的、忙碌的,跳脱至空洞的却新鲜的领域,不过我在台北也常晚上散步,也曾走过无人的巷道,那却仅仅是走路而已,也许离开熟悉的地方,心情空出来的地方更大吧。

  一路往北,到了西班牙西北角的圣城圣地亚哥,它是和耶路撒冷、罗马并称的天主教三大圣地,宏伟的教堂正在整修,正面被鹰架挡住,少了点气氛,没关系,我照样半夜散步。

  教堂前躺了不少人,倒不是流浪汉,很多是从比利牛斯山走朝圣之路来的旅人,他们的终点站便是圣地亚哥,于是舍不得结束便夜宿广场,抓住最后那点一个人才能享受到的寂寞。

  我也躺下,满天星斗,难怪圣地亚哥的全名是星光灿烂的圣地亚哥。看着密密麻麻的星星,其实每颗星星之间的距离都很远,以光年计算吧。究竟光年是什么?我懒得想,只要光年这两字够深不可测就行。

  大部分人不喜欢寂寞,觉得那是种悲伤,几近绝望。其实未必,偶尔的寂寞是面对自己,尤其是空的自己。

  塞太多东西了,就空一下吧。

  喔,那天在圣地亚哥大教堂前的广场,有个人跟我说话,德国来的年轻人,他问我有没有烟?我们躺着抽烟,没有再说话。直到我离开时,他开玩笑地问:“如果从外太空看见地球上我们两人闪着光的烟头,会不会以为也是两颗星星?”

  我直觉地回答:“以为我们两人其实相距几个光年。”他没回话,我则踱回旅馆。

  寂寞是以光年来计算,无论其实多遥远或多靠近,就像寂寞和喧哗的距离一样。(张国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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