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聊发少年狂，爬树高处赌身轻

我自小在上海东北角工人新村的田野里长大。喜欢做些文绉绉的上海小囡不会做的事，爬树什么的。很高的树，我脱了鞋，哧溜哧溜，像个灵活的小猴子，三下五除二就爬到了树顶上。我小学前三年是在同济新村的四平路二小读的。每天一个人背着小书包，从阜新路的西头走到阜新路东头去上学。风里雨里，烈日酷暑，就像长征。沿途是一望无际的田园风光，田野的尽头有一座座白墙黑瓦的本地农舍。那时同济新村中间与彰武路垂直有一条窄窄的小河。记得小学二年级的一个春天，正是柳枝爆芽的时节。化冻的河岸边，柳树夹着清清的小河。那嫩绿的枝条，带着春天清新的气息，在风中摇曳荡漾。我按捺不住一个野孩子的满心喜悦，手脚并用，一口气从河边爬到柳树分杈的夹角，摇着满树的柳枝和枝条上那星星点点的嫩绿。满满地吸了一口气，把春天都装进了自己的五脏六腑。摇了一会儿，就看见同桌樊可江的父亲（几十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是著名的水彩画家樊明体）带着和春天一样清新勃发的一群大学生在水彩写生。白纸上浮现的明媚的春天深深吸引了我……

几十年过去了，这个周末，虽是已过冬至，天却不那么冷。早晨有点淡淡的雾霾，天却蓝得还有点深湛。难得空闲，我陪宝宝在小区门口的广场上一起玩气球。宝宝用打气筒给长长的气球打气。打完后，五颜六色的气球借着尾部喷出的气流在空气里，像快乐的小鸟和游鱼到处乱窜。它们有的飞得很高，有的飞得很远。我东一处西一处地帮宝宝捡着一只只落下来的气球。

突然，宝宝大声叫唤起来，外公，你看！

随着他小手指的方向，一只橘黄的气球高高挂在一棵大树中间。这是一棵桂花树。花已开尽，但满树茂盛的叶子，又浓又绿，泛着厚实的光。树冠圆得那么匀称，真像一把撑得满满的大伞。碗口粗细的树干，黛青色的树皮有点苍老的意味，上面缀着一些小小的黑色的圆圆的斑点。我使劲摇了摇树身，纹丝不动，树叶牢牢地连在枝头上，大约有三四个人高。而气球就挂在树枝上冷冷地打量着我，看你咋办！

老夫尚能饭否？我突然萌发了一个念头，“爬上去”。搓了搓手掌，两手握住树干，脚掌抵住树干。谁知道，曾经那么轻松自如的爬树变得那么困难。150斤的身体吊在树上，重得铅块似的，腿脚笨拙不堪。文静的宝宝在树下睁大眼睛看着我。女婿在一旁力阻，爸爸，一个气球，算啦！我心有不甘，继续。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第一个分杈的枝丫。伸出手没撩到。再用手摇摇第二个枝丫，没有树叶落下，用脚踩踩，枝条很有韧劲。一脚站在第二个分杈上，一手拉着树干，另一手去撩，还是够不着。摇了摇，倒好，气球自得地缠在枝叶间，悠闲地飘着，根本不理睬我。

女婿劝阻无效，眼明手快，把照片拍了下来。还真有点儿累。我站在树上，大片的绿叶簇拥着我，宽阔的街道伸向远方，头顶有白云在蓝天慢慢飘过，脚下是玩耍的孩子和他们清脆透明的欢笑，还有阳光下安详坐在长椅上的老人……我觉得眼睛有点湿润。多么遥远啊，时间都去哪里了？下树来，看看照片，自己那副猴样还真有点像严庆谷前几天演的孙悟空。

回来全家都批评我，为了一只气球就如此这般不要命。其实我只是想重温童年的烂漫时光。没有想到的是重温一次那么费劲，还让家人担心。

现在我庄严地向大家保证，今后，再也不爬树了！（毛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