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严寒雕水仙

冬至以后，进入数九季候，春节渐近。心里盘算着，该要刻水仙球了。

今年水仙花球的价格较往年高了不少，看得上眼的6桩、8桩球，动辄50多元以上，商家推说是因春节偏晚，花农培球时间迟，又遇着天气原因，产量低了很多，量少价自然就高啦。商家照顾着生意，话里话外，总藏玄机，选择前少不得货比三家，思量一番。不过如遇着鳞茎硕大，皮色光亮，根盘肥厚，绿芽初绽的精品，依旧会爱不释手，将其收入兜中。须知“翠带拖云舞，金卮照雪斟”的花境可是要在一枚丰满、壮实的水仙球上才能孕育出来的。

冬天，当令花卉并不多，水仙属其一。冬日的花卉大多含蓄，低调，不如春夏，姹紫嫣红，咄咄逼人；也不比仲秋，花如满月，纤巧精致。冬花颇有自知之明，知道生不逢时，总是藏着，掖着，怕露了拙，现了短，被人看轻，被人笑话。即便冬日花魁梅花，也只在光秃秃的枝头上点个卯，露点花芽，花放几朵，馨香几缕。而水仙更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以粗拙的鳞茎示人，欲见“淡墨轻和雨露香，水中仙子素衣裳”的庐山真面目，还真急不得，得耐下性子，精雕细琢，层层解析方可。或缘于此，水仙镂刻过程的繁复，冗杂渐渐成了一种乐趣，喜之者甚众。

当年，父亲颇爱侍花弄草，但囿于斗室狭小，又无阳台，几盆花虽说占地不大，毕竟是要和人争面积。好在那时的鞍山新村还是城乡结合部的格局，高楼甚少，推窗便是一小片农田，虽住二楼，视线却可穿越千米之外。冬日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太阳一大早就闯进屋来，直到午后三四点才姗姗离去，把屋子烘得暖暖的，冬季城市中花草最匮乏的阳光和热量在这里取之不竭。自然地，父亲想到了水仙花。一碗水，几片石便可烘托出水仙的清雅，置于室内，清香萦绕，孤芳自赏，既不张扬，又能满足自己雅好。

从那年起，每年入冬，父亲总会带回几只水仙球来，夜晚，在白莹莹的日光灯下，剥去枯皮，操起水仙刻刀，精雕细镂。我则在一旁数着花苞，一个、两个、三个……最多一个球上竟数出了十多个花苞，正想象着花开繁密，馨香袭人的情景，父亲却将几只小小的花苞切除了，哎呀呀，可惜了，以为是父亲失手，父亲却说：花苞多了，营养分散，花开不好，去除几个羸弱的花苞是为了让其他的花苞长得更硕大，开得更持久。得和失，哲理感悟在父亲的刻刀里。

耳濡目染，渐渐喜欢上了水仙花。每年，父亲也总会挑一个让我练练手，虽刀法粗劣，但仗着日光的青睐，只要没有伤及花蕾，水仙花依旧能年年“花开飞雪底，香袭冷风行”。这，是我童年的快乐。

城市的触角终于延伸到了东北角，高楼幢幢起，阳光被均分到角角落落，洒进屋子的光线少了很多，年年盛开的水仙也有些萎靡。父亲也恰是在这一年去世的，一样凌波少袜尘，冰清玉洁的水仙花难道也有灵犀？以后多年，住在老宅里的我虽也常常按时镂刻、精心培育，水仙却迟迟无语，只等到春光乍泄，依旧青葱一色。

因了这挫败的经历，对阳光暖屋更有一种盼望。终于等到有机会选择新的住宅时，是否阳光满屋成为唯一的选项。搬进新居的第一年，有在福建省驻沪办工作的同学馈赠几只上佳的漳州水仙球。那个午后，阳光暖暖地投进阳台，握着密实厚重的鳞茎，剥去亮紫色的包衣，刻刀轻轻划下去，一个、两个、三个……含着晶莹包衣的花蕾一个接一个地显露，一种熟悉的，温暖的气息慢慢溢出来。

除夕之夜，水仙花开了，只一朵，亭亭玉立，笑而不语。(张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