荠菜炒山药

荠菜炒山药这道菜赐给我的，不止是舌尖上的回味：它教我明白，自己属于何种“菜”系；它使我懂得，格物乃心灵之补养。

那一年，为了静下心来赶写几篇稿子，我躲进了沪东的一处居室，住了小半个月。这期间，独自生火做饭的时间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到外面就餐。

赶稿的第四天中午，我去了附近一家有点本帮色彩的饭店，意外瞥见菜单上有荠菜炒山药，出于一种新鲜感，我点了这十几元一份的所谓的“新派上海菜”，同时还叫了一碗汤。

热腾腾的荠菜炒山药上桌了，瞧瞧被盛在腰子型盘子里的这道菜，荠菜绿，山药白，宛如一盘翡翠白玉，且香气扑鼻。吃饭、喝汤、搛菜……一盘荠菜炒山药，经不起我的筷子的频频点击，顷刻清空。真个是荠菜适口，山药爽口，整盘荠菜炒山药，鲜美可口。

至于它算不算“新派上海菜”，我并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荠菜、山药丰富的营养和不可忽视的功效。且不谈它们种种的优点、好处，光是前者富含的二硫酚硫酮就具有抗癌作用，后者所含的黏液蛋白能预防心血管系统的脂肪积淀，这道菜就进入了好些人的食谱。

不论是从色、香、味上，还是从养生价值上来说，荠菜炒山药，这两者的结合，都堪称是相得益彰的上佳拍档。接下来一连两顿晚餐，我都在那家饭店点了它。隔天傍晚再去享用的时候，该饭店因故暂停营业。于是，我萌生了自己烧的念头。

就这么想着走着，我来到就近的一家室内菜场门口。一位在此摆摊的老妈妈，正拾掇着她的摊子。我见敞开的袋口露出的正是荠菜，便要称一斤。她往上提了提这个蓝色大塑料袋，指指里面的小半袋荠菜说：“你都要了吧。”我犹豫了一下：“用不了这么多……”她一面唠着“两块钱，统统给你。我要收摊了”，一面不由分说地把东西塞了过来，并且补了一句：“回去好好拣拣。”买下荠菜，遂进菜场称了一根山药，八九块钱。

当晚，一进厨房我就倒出荠菜，拣了起来。这堆荠菜足有两三斤，需要摘除的黄叶还真不少，不过，即使是经过了挑拣，也足以吃上好几顿了。我不愿意吃一顿拣一回，决定一口气干完。就这么不停地挑着拣着摘着，到后来眼睛都花了，有两次竟然把好的扔进了垃圾袋，而把坏的装入了菜篮……长时间的挑挑拣拣，眼怎能不花？全部拣罢，我匀出一部分，将其汏洗干净。

那山药也不好对付。我取了三分之一截，它在被去皮、清洗、切片的过程中，无论整段还是碎片，都从我手中滑脱过，莫非好东西都不易抓住？

笨手笨脚的，总算把这两样食材侍弄好了。待锅里的油热了，我便倒入荠菜，煸炒起来，稍炒片刻，放入山药，将其与荠菜一起翻炒开了……我闻到了期待中的气味，及时加了盐和味精，添上少许水，又翻炒了几下，离锅之前，我还浇上了麻油。

这顿晚饭，我是夜里八九点钟才吃上的，可谓名符其实的晚餐了。面对自己亲手烧出的这碗荠菜炒山药，闻着香喷喷，吃着美滋滋，自我感觉良好，甚而觉得比饭店那个腰形盘中的荠菜炒山药还要好吃。到收拾碗筷时我才发觉，忘了在起油锅时放葱了，否则，味道会更嗲！

就这么着，这拣过的荠菜和一根山药，成全我烧了三回荠菜炒山药，剩余的一点荠菜，还煮了大半锅荠菜豆腐羹。价廉物美啊，自己动手毕竟比上饭店实惠。

略一琢磨，不对呀。自己烧菜煮饭，固然比上饭店合算，可我为此而耗费的时间、精力，难道就不值钱么？说句“庸俗”的话，这几天在锅碗刀勺上消耗的时间、精力，也够我完成一篇文章了。以前说“时间就是金钱”，其实，作为生命个体，在某种情形之下，其时间比金钱更宝贵。量力而行地上上饭店，不无裨益。

转念一想，还不尽然。不少人自己烧菜煮饭，其中有为了“做人家”而节省开支的，也有人并不是为了节省什么，或者并不是仅仅为了节省什么，而缘于自然而然的生命进程，甚至只是出于一种生活常态。于我而言，这是一种实实在在地过日子的切身体验与感受，由此派生的五味杂陈、生活情趣和人生体悟，往往是在饭店所无法获致的。

进而推究，心胸豁朗。世上有许多事物，其实是无需比较，也很难比较的。即便是同一件事物，也会因人而异。即便是同一件事物，在同一个人眼里，也会因视角而异，因心情而异。

荠菜炒山药这道菜赐给我的，不止是舌尖上的回味：它教我明白，自己属于何种“菜”系；它使我懂得，格物乃心灵之补养。（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