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接电话！”

得承认，随着微信等通信工具的普及，生活中打电话的次数逐渐变少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电话正巧被我撞见了，特别的感觉油然而生。

第一通电话发生在病房里。多年前，我因动骨折手术在病房里度过了几夜。对面床铺的那个病人我并不太熟悉。在夜里，他的小帘子经常是拉上的。但是一般而言，骨科病房里的大家都遭受着或遭遇过相似程度的疼痛感，所以之间多多少少有点惺惺相惜。一天晚上，对床的手机铃响了，他打开了免提。传来的好像是一个才满三四岁的小朋友的声音。原来，他挺关切地来问候爸爸这几天过得好不好？显然那是从外地打来的长途。

电话里具体谈了什么，现在的我也已经记不清了，唯一只记得，当那清脆稚嫩的童声一下子出现在原本满是“哎哟、哎哟”呻吟声的病房里时，周围忽地就寂静了下来。好几床的病人与家属也不唠嗑了，侧耳倾听。那爸爸确实伤得不轻，起身犹需拉动上方滑道上的手环。不过很自然，既然是爸爸嘛，那“应该“就永远是自信而坚强的口气，谈话里没敢直接将真实情况回答给孩子听。可是我们是知道的，几分钟之前，他还像着一个大孩子那样向护士哀求一枚止痛药（在病房里，这是常情）。这通电话挂掉以后，整个病房里变得出奇的沉默，甚至还可以听见走廊里阿姨用消毒水拖地的刷刷声。一丝悲凉的情绪在弥漫。对床的帘子依旧还是拉着，但那暗暗的、橙红色的小灯亮了一整晚，朦胧中似乎还有轻轻的抽泣传出。

第二通电话也是孩子打给爸爸的电话，却明快了不止一点。让人哑然失笑的另一点，是那发生在了一个完全称不上“像样”的干净地方（更不是干净漂亮的骨科病房）。我走下地铁后的一个午后，路过了一栋完全不干净的郊区小公厕。它的交通位置兴许不错，所以不远处好像被默认为了外卖骑手的某个配送点之类。那是2018年刚过完年，临近元宵的时分，也意味着是外卖骑手们第一轮的上班时间。中午，寒风不那么大了，只是环境无疑有些乱糟糟的，气味也不好闻，可是当你走到他们身边时，明显能察觉出这些大老爷们聚在一起时，无不揣着满满当当的快乐团聚记忆，只是言辞表达比较粗犷而已。新年后的头几单生意，做也是要做的，仿佛不再那么的拼命和重要了。忽然，已经整装待发的几个“骑手”们极为开心地朗声大笑起来，我转头一望，原来有手机里小孩子的声音从公厕里很深的地方传了出来。甭问，这是刚离开了爸爸就想念起的节奏啊！骑手们于是该走的也不走了，大伙儿一下子兴奋地围到了那间公厕门口，摩拳擦掌，准备在他出来时索要更多的照片或录像。

我挺感动的。一个原因是，在今天的地铁站也好，马路边也罢，司空见惯了“快递骑手”，却没怎么注意到还有这样温情而友谊笃厚的一面。你瞧，虽说是性质相同的同一通电话，场景还换到了一个不怎么优雅的地儿，为什么整个场所的“振动频率”会是大相径庭的，甚至还有几许令人忍俊不禁的呢？那天的我，本来是没有那么细心地去想的，不过也多亏了他们，才突然酸涩地想起了几年前在病房里听到的那通电话。一时间只好这么猜测：纵然地点无法选择，人的生机与主动性因素确能在一定程度与环境之间产生协作、调整、撞击或融合之类的相互影响。有时，还真的没有定论可循。走开了好远之后，依旧听得到身后那群“快递骑手”还在似有似无的和煦春风里不住地嚷嚷。

话再说回来。文中的两个爸爸，都是挺不错的爸爸呢。固然可以说病房里的情形是艰险和辛酸许多的，可我们并无法断定每天在风雨里奔波往返的第二位爸爸，总能展现出我所遇见时刻的那般轻松与欢快——说到底，一年里大多数的时光是辛勤的。所以更确切的理解是，这两位孩子尚幼的父亲都在挑战性质不同、个中滋味也不同的道路上奋勇行走，没有理由退缩，也无办法逃避。而实际上，既然已经是爸爸了，目标就是一致的啊：在明年的同一时候能接到一通更棒的电话。难道不是这样的吗？（詹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