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里说过了

有些话，光在心里说，不行。一定要说出口，当面说。因为，你错过的可能是一辈子。

3岁。我拿了邻居小孩的一颗糖。我太想吃糖了，而他有好多颗，我只拿了一颗。邻居妈妈带着她的小孩上门告状，妈妈当面打了我一巴掌。我委屈地哭了。妈妈让我承认错误，说声对不起，我在心里说过了，但妈妈没听到，于是，妈妈打得更凶了，一边打，一边骂我是个犟种。

第二天，妈妈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把糖，还当场剥了颗塞进我嘴里。那颗糖跟我昨天拿的邻居小孩的糖一样甜。我在心里说，谢谢妈妈。妈没听到，但我看得出，她看着我吮吸糖果的甜蜜样子，很开心。

8岁。我在学校和一个胖男孩打架了。他比我高大，也比我壮实，他说我爸爸坏话，我便和他打起来了。我的头上撞了一个大包，我没哭，但他哭了。他哭了，老师就把我妈妈喊到了学校。妈妈问清了缘由，让我向胖男孩道歉，我什么也没说。妈妈只好自己一个劲地向胖男孩和他爸爸道歉。

回家路上，妈妈发现了我头上鼓起的大包，心疼地问我痛不痛？我摇摇头。我忽然看见妈妈扑簌簌直掉眼泪。我在心里跟妈妈说，包很疼，但我不怕疼。妈妈没有听见，只是眼泪不停地砸在我的额头上。

14岁。学校有活动，让我们提前放学回家。我打开门，看见妈妈正好从我的房间里走出来。她的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很显然，她刚刚将我的房间打扫过了。我的房间总是干干净净的。我放下书包做作业，却意外地发现，我的日记本封面，有点湿湿的，一定是她刚刚翻看了我的日记。我生气地拿着日记本走出去，叱问她，是不是动了我的日记本？她嚅嚅地解释着什么。我听不清，也不想听清，我只想严正地告诉她，今后别乱翻我的东西。

那一年，我的同桌是个女生，我承认，我有点喜欢她。但我没跟她说过，我也不会在日记里记下什么。那时候，我的日记大多只是流水账。但我不喜欢妈妈偷翻我的日记，她总是像贼一样偷翻我的东西，我已经忍无可忍了。我借机爆发。

我再次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看见妈妈在厨房里，一边做着饭，一边抹着眼睛。她看见了我，说辣椒太辣了。我知道她为什么抹眼泪。我的心情已经平复了，所以，我在心里对她说，对不起，妈妈。她没有听见，连声说，饿了吧，饭马上就好。

18岁。我考上了外地的一所大学。爸爸和妈妈送我到车站。我从爸爸手里接过行李箱，从妈妈手里接过背包，走进了检票口。回头看见爸爸和妈妈眼泪汪汪地站在人群的后面，向我挥着手。我的鼻子一酸，张了张嘴，在心里说了一声，爸妈，保重，我会想你们的。

30岁。今天，妻子和妈妈拌嘴了。妈妈是来帮我们照看小孩的。喂孩子吃米汤时，妈妈先用嘴唇碰了碰，感受一下米汤的温度，这一幕恰好被妻子看见了，妻子觉得这不卫生，妈妈认为，我们兄妹几个她都是这么喂大的。两个人就不愉快了。

我把妈妈拉到一边，准备劝慰一下她。妈妈却冲卧室努努嘴，轻声说，妈没事，你赶紧去安抚安抚她。我去卧室劝慰妻子，讲了好半天，总算把妻子安顿好了。我和妻子从卧室走出来时，妈妈已经做好了饭菜，让我们赶紧吃饭，她抱起小孩，到阳台上哄去了。看着妈妈的背影，我在心里说，妈，您受委屈了。

50岁。忽然特别思念老家的老母亲，我已经大半年没有回家探望他们了。于是，立即请了假，买上车票，直奔老家。妈妈正在院子里，和老父亲一起晒太阳。确认是我回来了，老两口高兴坏了。妈妈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又没放假，又不是星期天，你咋回来了呢？我在心里说，我想你们了，就回来看望你们呗。话到嘴边，变成了：“我出差，正好路过，就顺道回来看看。”

62岁。老母亲没了。办完了丧事，亲朋好友都散了。我一个人坐在老宅的院子里，看着满院的桃花，灿烂盛开，那都是老母亲一棵棵栽下的。花开了，老母亲走了，忽然悲从心来，不禁老泪纵横：妈，儿子想你了哇。

这辈子，我在心里说过无数遍这句话，也在心里无数次说过对不起，说过我爱你，说过我想你。这是唯一说出口的，而早年就去世的父亲没机会听见，现在，母亲也听不见了。

我早该说出口的啊。（孙道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