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桃淘气时

所有水果中，长得最接近少女的就是蜜桃，它颇具娱乐性，吃起来叫人忘了规矩。

夏天将至的一个标志是空气中有股蜜桃的气息。作为一个上海盐汽水爱好者，我在货架上发现素来正经严肃的某牌竟然不声不响地出了个粉色瓶，放下了一直端着的架子。粉色的是蜜桃口味盐汽水，迷你瓶身上的广告语一个劲儿卖萌：请叫我简称，“小桃汽”。

喝了一口“小桃汽”，咸甜交错，绵密的泡沫在口中淘气起来。同样是高颜值粉色系，夏天的桃子比春天的樱花吃起来更理直气壮，拥有高辨识度的味道。我联想到的是便利店卖的日本麒麟白桃酒，北京长大的姑娘则聊起了她小时候风靡的利乐包装摩奇桃汁饮料，如此鲜甜又恁般价昂，足以炸裂京城儿童的心。彼时上海小囡都在喝红宝橘子水。

大概全世界的人都同意桃子天然地和富含气泡的饮料更搭，威尼斯酒吧创造出了贝利尼酒：将新鲜的白桃肉切碎和充满气泡的普罗塞克酒混合，名字源自开创威尼斯画派的画家贝利尼。这杯光色明媚的鸡尾酒是硬汉海明威的钟爱，出现在他1950年出版的长篇小说《过河入林》里。

桃子是种颇具娱乐性的水果。饮品有了桃子就俏皮了许多，“桃桃”星冰乐、蜜桃乌龙茶都改变了原有气质。零食界有桃子味的百奇饼干、带桃肉的啫喱果冻……春游的时候，书包里就算统统塞满与桃子有关的食物，小孩子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所有水果中，长得最接近少女的就是蜜桃，电影电视以漂亮女生为主角的，会起名《蜜桃女孩》，带着明示的诱惑。蒂塔·万提斯有句名言：“哪怕你是世界上最水灵的蜜桃，仍然会有恨桃子的人。”蒂塔可以算是好莱坞“万人迷”型人物，偏好黄金时代女星复古装扮，美艳程度向海蒂·拉玛或丽塔·海华斯看齐，在她心中最美好的女子等同一枚桃子。

《阿佛洛狄特：感官回忆录》称赞桃子，“它们具有甘美的香味，柔嫩多汁的肉质，类似肌肉的色泽”。钱锺书在《围城》里大谈心中美女标准，首先关注的是肤色，用最好的形容词来夸赞他的唐晓芙：“天生着一般女人要花钱费时、调脂和粉来仿造的好脸色，新鲜得使人见了忘掉口渴而又觉嘴馋，仿佛是好水果。”无数人解读这段描写，都认定这个“好水果”就是蜜桃：苹果是黄里透红，桃子却是白里透红。

蜜桃的娱乐性还体现在吃起来叫人忘了规矩。有摄制组称，为了突出皇帝和皇子间父子情浓，特意将一起喝茶改成了吃西瓜，因为只有在很亲密的人面前才能放松地啃瓜。但年年夏天我都觉得，吃水蜜桃的样子比西瓜狼狈多了。仔细地剥掉薄皮，整个桃子滑不留手，一口下去汁水横溢，这时候第一反应是赶紧前倾、低头，不让桃子水淌成灾。有个电视剧安排女警察上门询问通缉犯的好友，正巧快递送来一箱熟得恰到好处的桃子，两个人吃得酣畅淋漓、十足投入，汁水顺着手臂流下，人简直要伏到地板，果然迅速敞开了心扉。

现在我们几乎一年四季都能吃上西瓜，而桃子却仍然矜持地只在短暂时节应市。可是，人类发明了桃肉罐头，饱满多汁的桃子被封存在小空间后并没有失去独特的香味，甚至质感更醇厚，滋味被浓缩凝聚。罐头里的桃肉，生命力比易氧化腐坏的新鲜蜜桃强韧多了。

坂元裕二编剧的《追忆潸然》里，女生将男生送她的白桃罐头在身边放了整整六年。水果罐头上印着的保质期恐怕不会那么长，可是这个白桃罐头的保质期不仅远远长过《重庆森林》里金城武吃的那些个凤梨罐头，甚至长过了朝夕相处的男女爱情本身。只要这个罐头不被打开，里面的桃肉也一定是最甜蜜娇艳、柔嫩饱满的，充满了所有的希望。桃子很难得地，被托付了超越了娱乐的伟大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