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楚平明鹊鸟飞——新吟附记之三十二

《浣溪沙三首》：“平楚平明鹊鸟飞，登楼看取密云低。王风蔓草两萋萋。　不负梅花高冷意，来寻桂子积香时。英雄多病美人迟。”“衽席何能登下民，汉家陵阙葬龙孙。群山舞蹈海扬尘。　三尺青锋虚剑客，十年心事旧诗文。断肠词杀断肠人。”“叔夜五弦空一挥，步兵无酒醉淋漓。但将凡鸟自题扉。　倾盖如云飘白马，美人似雪袭黄衣。相逢闲说水流西。”

读古人文字，很容易进入他们的日子和情景。读到了曹操，说曹操是诗界的“幽燕老将”，中听。“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说曹操写的这样的句子，其音不祥。也是对的。生逢乱世，心情不免沉闷。这沉闷，能发泄到哪里去？也就在诗里了。曹操这首著名的诗，文字和感觉都完好。这十六字呢，好在是病态的。病态之美，其实是大美。读着它，我想象也在了它的日子里。看鸟飞，夜以继日。登楼去看密云，低低地压过头顶。天边的草色、风声，萋然发白。冰炭的感觉都是有的，就像高冷的梅花、积香的桂子。那样的年代，英雄内心一定很苦，人的美好都找不到归处。

衽席也就是床席的意思。登衽席，是一种清平安好。古时候，庶民过上好日子，应该是很好的人生理想。对历代的王者，除了生活好，还考虑死后也好。所以活着的时候，几十年里修自己的陵墓，也是惯例。人其实也惨。无论是谁，都免不了一死。敢情有人想，活着的时候，忙累了，死后陵墓好一些，睡得舒坦。

小时候闹过头了，宁波籍的大人，会说“扬尘舞蹈”四个字，批评我。很长时间，我都不知道这四个字怎么写。后来听了一出戏，周信芳老先生的《追韩信》。他载歌载舞地唱过一句：“扬尘舞蹈见大王”，我明白了，原来是这四个字。“扬尘舞蹈”，很有仪式感、喜气。大人说的，感觉上是批评，其实是怀有怜爱的。扬尘舞蹈，和山、海连起来，更壮观了。对王者来说，很在乎这样的仪式感。而古时候的读书人呢，总是书剑飘零的样子，还总被自己的文字感动得痛哭流涕。

读到了竹林七贤。嵇康弹他的广陵散，所谓“手挥五弦，目送归鸿”。阮籍逃避和司马家结亲，好些日子说是喝醉了。还有嵇康的朋友吕安，在嵇家的门上题了个“凤”字，说是送给嵇喜的。这“凤”字，其实是两字：“凡鸟”。那时候的人，还真是有模有样的，直白也好，迂曲也好，都有好兴致。都说那时候不好，刀丛觅诗的活，还都干得有声色。

倾盖如故的机遇和心情都是有的。翩翩白马的姿态，很少年、入画。美人如雪。美人不止是说女子，也是说美好的人。黄衣呢？这里指的是黄裳。黄裳元吉，也是指的美好的人。美好的人在一起说些什么呢？我想，除了说喝酒吃茶、操琴赏花之类，是不会感叹水向东流的。（陈鹏举）